慕沉川找著合適的自稱。
罪女。
有了那么兩分恭敬和自謙,尤其是這小姑娘梨花帶雨的時候。
慕沉川在謝非予面前哭,實在是很少見的,男人依稀記得有過那么兩回,或是咬著唇角無聲無息,或是——或是她喝了個酩酊大醉哭哭啼啼的叫嚷著謝非予是個沒良心的王八蛋。
沒良心。
王八蛋。
天底下誰人敢當著這佛爺的面表露出的諂媚和性情,偏偏這小姑娘就總是逆流而上。
有些意思。
不,極有意思。
謝非予更正了一下自己心里的想法,他看著跟前的慕沉川哭的淚濕了衣襟衣袖跟大花貓一樣,卻克制不了突然安下的心緒——幾個月頭,不長不短,慕沉川的生死,誰也不能掌控。
也許,就如同祁昱修所說的——她是生是死,你不在乎,機關算盡,你不在乎,王爺胸有山河,是否,又容得下塵間俗事一顆心呢。
謝非予從未求過他人真心真情,哪怕在見到慕沉川的這一刻,白雪皚皚,風霜消停,他隔著曠然雪原,也隔著時光漫長,甚至每一寸呼吸都有著白霧消融,如同蒙著心塵,叫他在那銀鞍白馬上故作鎮定——慕沉川并沒有被打擊也沒有被打垮,這一路行來的風霜雪雨,又或者在王城中那些流放的閑閑語,也未曾叫她有半分的卻步,她還鮮活活的站著,至少,看起來完好無損,謝非予竟然也有那么幾分的慶幸。
不是的,是慶幸,真的慶幸。
這種莫名的情緒就如此堂而皇之的徒然闖進謝非予原本無動于衷的胸臆間。
高興,就是用這眼淚來歡迎本王?謝非予依舊慵慵懶懶的樣子,他倚著木椅,指尖點點滴滴的扣搭在碧玉的杯壁上,清晰好聽的就好似落在碧湖里的水滴,而漣漪,一圈一圈的同樣落在慕沉川的心上。
慕沉川的唇角微微一顫,似笑非笑的不知心里泛起的是欣喜還是酸澀,就連這些簡簡單單和從前一樣的腔調都叫慕沉川恍如隔世,她咬了咬唇角,仿佛只是為了讓這樣的錯覺停留更久,可是頭一低,好像心里的那些漣漪就從眼眶中落了下來。
這止不住的眼淚,就連謝非予都算是頭一遭見。
慕沉川不不語,只顧著搖腦袋,謝非予挑了下眉,指尖動了動,藍衫就意會的連忙給那鼻涕眼淚流了一籮筐的慕四小姐遞帕子,可慕沉川呢,眨巴著眼睛,淚水還俏生生在掛在眼睫上,反而一把拽了藍衫的衣袖,毫不客氣的在繡花上哼哧哼哧的擤鼻涕。
藍衫嘴角一抽,剛想要抽回的手,就看到自家王爺壓根沒什么表態,得——慕四小姐做什么都得由著她,有時候自家主子對慕沉川的容忍度連藍衫都會瞠目結舌,尤其是在王城中的那段時日,所以藍衫心里沒少唉聲叫苦。
謝非予撣了撣長袍,指腹在那些鳳羽金絲上一一劃過,一針一尾都是風華絕代,他唇角微泯就站起了身:看起來,你對本王,無話可說。那些眼淚姑且當做是慕沉川的小委屈小錯愕,謝非予長腿一跨就要離去。
這男人,仿是從來不會拉下臉面與你說一二句好話。
慕沉川一愣,好像這瞬才將她的思緒猛然拉回到這冰天雪地的北地來,她連忙退卻兩步,便已然擋在了謝非予的跟前:見不到王爺,罪女心有不甘,見到了王爺,罪女反而心有戚戚。熱淚留在臉龐的唯有幾許淚痕,倒是讓慕沉川看起來多兩份嬌意楚楚。
如何。謝非予雖沒有追問的意思,倒是停頓下了腳步。
慕沉川抿著唇,她抹去淚痕,鼻尖和雙頰透著幾分紅潤,合著眼角,真像是小女兒家應有的嬌態,她這回倒不疾不徐了起來:函厔地處偏遠,本不應是王爺您這等人物該來的地方……罪女前月聽聞西夜派遣了使者與我北魏議和一事,心想著使節團也該到了目的地,卻沒有想到——慕沉川頓了頓聲,她微微撇過頭,看那男人面如玉冠,他不需要望著你,你都能感覺到那種壓迫感,沒有想到會是王爺您親自出馬,您前往和談已是風餐露宿,如今能順道來看望罪女,罪女已經心滿意足,感激涕零。
這幾句話,多少也算是慕沉川的真心話,她知道朝廷里派遣使節團,卻不知,皇帝陛下竟能說動了謝家王爺,要慕沉川來說,依這佛爺的性子,怕是最煩這些個文縐縐的和談事宜,能少接觸,自是少接觸,能推諉的絕不會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