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突的揚起了手,一巴掌打在了顧興祖的臉上。
顧興祖被打懵了。
顧成的心很痛,在流血,他從沒有打過自己的孫兒。這一巴掌,打在顧興祖的身上,卻比割他顧成的肉還要痛。
顧成同樣哭了,眼含熱淚,道:孫兒啊,我的親孫兒啊,你怎么還不懂事,你能遇到這樣的名師,是咱們顧家,也是你的福報啊……
顧成哽咽道:你這個時候打退堂鼓,從此便再沒有銳志了,大丈夫在世,當逆水行舟,怎可臨陣逃脫你今日要去貴州,就等于是做了逃兵,軍法之中,逃脫者死!
顧興祖嗚哇一聲又哭。
顧成抱著他的頭,老淚縱橫:乖,乖,是阿爺的不對,可是你要聽話,你要聽話啊,咱們顧家人……即打算去考進士,哪怕是考中的機會絲毫沒有,可也要去考,只有這樣,才能對得住自己。大丈夫一諾千金,哪怕被人嘲笑是自不量力,也斷不可退縮。
顧興祖什么話都說不出,只有哭的更大聲。
…………
自打交卸完了東宮的差事,楊士奇便又回到了翰林院。
他又回到了當初平澹的日子,生活中沒有了波瀾。
偶爾,他會回憶起張安世,總覺得那個少年,其實并沒有那樣的可恨,雖然偶有調皮,但是真遭人嫉恨不起來。
不過………這樣的人,至少會惹來大麻煩的,人不可放浪形骸啊。
今日,楊士奇清晨便來到了翰林院點卯。
只是……他眼皮直跳。
左眼跳災,右眼跳財。
無分左右的話,他覺得以自己現在的處境來說,發財的機會沒有,災禍倒是很有可能。
楊士奇心里嘆息,轉而又想到那位大恩人郭得甘。
迄今他也沒有打聽到那位素未平生的郭先生下落,這位郭先生慧眼識珠,一定是個極了不起的人,或許……和那黑衣宰相姚廣孝一樣。
每每想到這里,一股崇敬之情便油然而生。
進入卯房,堂官和親來點卯的幾個編修和侍講正在說著閑話:是嗎……郭得甘就是他
有人驚呼: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聽宮里人說的……
楊士奇一聽,心里咯噔了一下,臉上略帶激動,忙是上前作揖:諸公所議的郭得甘……他怎么了
堂官呷了口茶,笑吟吟地道:楊侍講難道還不知道嗎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郭得甘,這郭得甘,其實就是張安世,張安世你知道不知道……
楊士奇愣愣地站在原地,渾身打了個冷顫。
堂官后頭說的話,他是一字一句也沒聽不進去了。
只是如夢囈一樣,反復念叨:怎么可能是郭得甘,怎么可能……
楊侍講,楊侍講……
楊士奇恍忽之間回過神來。
眾人都用關切的眼神看他。
不可能,這怎么可能呢……
這些日子,楊士奇都在翰林院的文史館中整理實錄,對外界的事不甚關心。
可現在……他心里像被投入了一顆大石,心湖被激起了千層浪。
楊侍講……
他恍忽之間,聽到有人喚他。
楊士奇才打了個激靈,茫然地看著同僚。
下一刻,心里勐地產生了一個念頭,于是抬腿,心急火燎一樣,奪門而出。
那堂官在后頭叫著:楊侍講,你沒點卯呢,你沒點卯呢,不點卯可是要扣俸祿的,楊侍講……喂喂……這咋了,好端端的得了失心瘋……
楊士奇沖出了翰林院,心急火燎地先跑到了張家。
卻得知張安世居然去了國子學。
國子學
楊士奇顧不得這許多,又一路氣喘吁吁地往國子學趕去。
等他經人指點抵達了國子學正義堂的時候,卻聽到張安世咆孝的聲音:入你娘,你到底有沒有用心學……
楊士奇站在正義堂門口,張望著張安世正對一個國子學的監生齜牙咧嘴。
楊士奇看著這個奇怪的家伙,怎么也無法將張安世和那世外高人一般的郭得甘聯系在一起。
呀。張安世倒是注意到了楊士奇的存在,驚訝地道:楊侍講怎么也來啦
楊士奇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緒:張公子……你這是……
張安世很直爽地道:這不是因為我才華出眾,我的恩師胡儼,你曉得吧,他得知我這樣學富五車,所以舉薦了我,陛下便征辟我為國子學博士,你看,我正在授課。
就他
楊士奇:……
張安世道:楊先生,你咋不說話了呢
楊士奇:……
雖多日不見,張安世倒還是看出了楊士奇與往常的不同,便道:你今天很奇怪。
終于,楊士奇還是接受了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
他吁了口氣,而后后退一步,正了正衣冠,這才伸出手,將雙手拱起,身子欠下,畢恭畢敬的作了一個長揖:恩公在上,請受楊某一拜。
張安世此時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楊士奇發現了,他倒是很灑脫地道:誒,不必多禮,這不算什么,我是久仰楊侍講的才學,當日才說了一些好話而已,楊侍講重了。
楊士奇卻是固執著行了一個大禮,才感激涕零地道:說來慚愧,楊某有眼無珠。
哪里,都是自己人……
張安世越表現得不在乎,楊士奇則越是在乎,他急眼了,額上青筋都要爆出來:楊某得張公子這樣大的恩惠,便是當牛做馬也難報萬一。
張安世卻是道:先不說這些,我們談正經的事,我姐夫要主持科舉,你認為如何
總算成功轉移了話題,楊士奇是個十分有遠見的人,怎么會不知這其中的玄妙
他皺眉:科舉之事,不說茲事體大,且這其中的矛盾,實在不勝枚舉,稍有差池,只怕連太子殿下,也未必能抵得住壓力。
你只看到了壞的一面,卻沒有看到好的一面。張安世道:若說姐夫事情辦成了呢陛下這分明是試一試姐夫的本事,只要能辦成,那么在陛下心目之中,我這姐夫就是最佳的繼承人。而且一旦辦成,天下讀書人也都對此滿意,那么姐夫便算是眾望所歸了。
明朝的情況和其他朝代不同,尤其是永樂朝,歷朝歷代,許多皇帝是生怕自己的兒子實力過強,因此引發皇帝和太子之間的猜疑。
可在永樂朝,朱棣所憂慮的,卻是自己的大兒子性格軟弱,會變成第二個建文皇帝,駕馭不住藩王和勛臣不說,還被讀書人湖弄。
朱棣喜歡漢王,不是沒有道理的,漢王在軍中的威望很高,而且性格也剛烈,天下交給這樣的手里,才能駕馭住天下臣民,至少……朱棣是這樣想的。
當然,太子身體肥胖虛弱,也是原因之一。
楊士奇若有所思地道:話雖如此,可南北讀書人的問題,積弊已久,彼此矛盾重重,連太祖高皇帝都無法妥善處置,不得已之下,直接改變科舉的章程,痛下殺手來解決問題,太子又如何能解決呢
楊士奇顯然認為太祖高皇帝的辦法很不妥。
畢竟科舉是太祖高皇帝定下來的,規則也是朝廷定下,你定下了規則,可結果出來的時候,你卻不承認,不承認便罷了,還將主考官弄死了,轉過頭自己重新圈定出新的進士。
這樣的做法,雖然解決了一時的問題,卻也讓天下人對于科舉的公平性,產生了質疑。
張安世笑著道:太祖高皇帝不能解決,不代表我的姐夫不能解決,不是我張安世吹牛,我姐夫有大貴之相,是天下一等一的賢太子,當然,主要還是有我這么一個左膀右臂,我現在已經想到了萬全之法。
楊士奇:……
楊士奇畢竟是讀書人,圣賢之書里,一直教導人要謙虛,他見不得一個人走到哪里,都有牛在天上飄。
不過……畢竟是自己的恩公,楊士奇只保持微笑。
卻聽張安世道:不過此事,我正好缺一人協助,楊侍講,要不你來幫我吧。
啊……
你不肯嗎
恩公不棄,楊某愿效犬馬之勞。
果然好兄弟。
……
來來來……張安世手指著臉都哭花了的顧興祖:楊侍講來幫我看看,此子根骨如何,有沒有進士之象。
楊士奇驚訝地看著一臉搓樣的顧興祖:啊……這……
楊士奇將張安世拉到一邊,低聲道:恩公……使不得啊,此子,以吾觀之……
張安世卻是打斷他道:你有沒有看他寫的文章,你看一看就知道。
說罷,張安世取了一份文章給他。
楊士奇不得已,只好低頭去看,苦笑道:如此文法,實在……哎……只怕中一秀才都勉強。
這是實在話。
張安世則是笑了:這科舉,不還有許多日子嗎現在是秀才,將來就是進士,他骨骼輕奇,聰明睿智,我覺得他一定能有大成就。
楊士奇保持沉默。
張安世便又道:我請楊侍講,只幫一個忙,那便是幫我看看他的文章,我不懂八股的,正因為我考不上,所以只好將希望寄托在顧興祖的身上,他是我們京城四大名儒的希望啊!
楊士奇詫異道:京城四大名儒
張安世指了指自己:自然是我和三兄弟。
楊士奇:……
看著楊士奇的表情,張安世急了:你不相信我告訴你,胡儼公都是這樣說的,若不是因為我們才華出眾,怎么可能在此征辟為博士和助教。
楊士奇覺得今日接受到的訊息實在太多,已經到了無法理喻的地步。
張安世道:我就說一句話,你到底愿不愿意幫吧。
楊士奇便道:恩公所請,楊某怎好不愿意,只是……
接下來的話,張安世沒心思聽了,大喜道:這樣一來,咱們的隊伍又壯大了。哈哈……
說著,張安世又道:有了楊侍講的幫助,再加上我們京城四大名儒……現在咱們是京城五大名儒,再過不久咱們京城五儒名震天下的日子就要來了。
楊士奇很是認真地道:學生有個不情之請。
張安世道:你說。
能不能……不要將楊某和四儒并列,恩公是了解楊某的,楊某這個人……不喜歡合群。
…………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