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道:師傅……師傅……
啊呀……姚廣孝道:十五萬兩就是六千兩,哪里能化這么多的緣去,世間竟有此好事,莫不是那錢莊騙人的吧。
是聯合錢莊放出來的消息,其他的我也不知。
姚廣孝道:聯合錢莊那個借貸了許多銀子出去的聯合錢莊對啦,姓張那個小子弄的,那就穩妥了!
姚廣孝居然激動起來,忙又道:來,來,來,你們都愣著做什么,教寺中上下,都放下手中的事,別念經了。
姚廣孝很是急切的樣子:還不趕緊的,將銀子都給搬出來……挑七十個手腳利索的,隨為師下山。
姚廣孝紅光滿面,精神抖擻。
這個時代,存銀是沒有利益的,而且還有所謂的保管費,所謂存銀的用途,更像是換取匯票,方便到了異地之后進行取兌而已。
這種平白就能錢生錢的……世上哪里還有這樣的好事
寺廟里香油錢不少,已積攢了十五萬七千三百二十九兩四錢。
這么多的銀子……其實也沒辦法花銷出去,想做其他營生……對于寺廟而……終究不好,倒不如每年吃利息穩妥。
于是姚廣孝整個人眉飛色舞的,指使著和尚們去銀庫取銀,又教健壯的僧人,取哨棒護衛,大大小小一行和尚,都隨著姚廣孝下山,浩浩蕩蕩地往最近的錢莊去。
空空也在其中,他抬著銀子,氣喘吁吁的。
他還是無法理解,為啥師傅存了這么多的銀子。
當然,在他看來,師傅高深莫測,或許別有隱情,也未可知。
到了錢莊之后,卻發現這里已是修葺一新。
這錢莊十幾扇門的開間,幾個大門,分別掛著牌子,有取兌,有存銀,還有便是借貸的。
和姚廣孝這般財大氣粗來存銀的人不多,多是一些尋常的小買賣人,貪圖這些小利。
取兌的人同樣也不多。
倒是借貸那里,排了長隊。
姚廣孝揮汗如雨,很是不放心的樣子,對空空道:寺里頭,你是識字最多的,也精通計算,你進去詢問一下,是不是兩厘的利,可別教人騙了。
空空點頭,便匆匆走了進去,詢問得仔仔細細,隨即……卻是用一種古怪的神色來見姚廣孝。
姚廣孝看著他的樣子,便道:怎么啦,你心又不凈了
空空道:師傅不也心神不寧嗎
姚廣孝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貧僧乃是主持,管著寺中上上下下的家當,貧僧不寧,是割肉喂鷹,希望讓你們能夠安安生生地在寺中安心地遁入空門啊。好啦,你問的如何了
是二厘??湛盏溃核麄冋f童叟無欺。
姚廣孝頓時揚起了笑容,大喜道:姓張的……早不和貧僧說,害我耽誤不知多少天,這家伙該打。
空空道:不過……
姚廣孝頓住了笑容,似乎擔心有什么變故,微微皺眉道:不過什么
空空道:不過……他們還放貸。
姚廣孝的一顆心頓時又放松了下來,道:你別往心里去,他們見錢眼開,于我們何干
空空道:他們放貸出去的利息是五厘。
姚廣孝一聽,臉色微微一變。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空空:五厘
是啊??湛盏溃盒∩疀]有想到,利息竟低得令人發指,這等于是借出五斗米,一年之后。只教人多還一把米而已。
姚廣孝也驚了,在這個利息可怕的時代,放出這樣低廉的利息,基本上就和做善事差不多了。
空空再次一臉不解地看著姚廣孝道:師傅不是說,姓張的不是好人嗎
姚廣孝一本正經地道:看人不能單從一個方向去看。
空空道:他這樣做……是活人無數啊,多少人急著用錢,渡過難關呢!若這樣的低利,百姓就不必受那等盤剝了。
貧僧知道,貧僧知道。姚廣孝笑道:看來……為師在他身邊宣講佛法,他聽進去了不少。
空空此時卻又陷入了一種痛苦的掙扎之中:為何讀了圣賢書的有德之人,牟取暴利,而恰恰是這樣名聲不堪的人,卻有如此善心呢
姚廣孝道:你別多想了,快幫貧僧排隊去吧,貧僧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擠不過他們。
空空一臉呆滯地道:那些百姓……若是都來這里告借,豈不就少受了盤剝之苦了
姚廣孝卻苦著臉道:哎呀,再遲就完啦,就怕錢莊覺得吃虧,不肯存銀了,貧僧的利息,一年六千兩啊。
空空卻像是沒有聽到姚廣孝的話似的,口里喃喃道:靠這個……許多百姓就可平安度過災年,再不必賣田賣地、賣兒鬻女,我從前只有在圣賢書中,才見過這樣的人。
姚廣孝氣得老臉漲紅了:你吃寺里的,喝寺里的,養僧千里,用僧一時,你還在此磨磨蹭蹭做什么
我……空空含糊不清地道:莪洞見了佛光。
姚廣孝:……
………………
朱金興沖沖地來見了張安世,他添油加醋地給張安世講到了錢莊的盛況。
來了許多人,有一處錢莊,從街頭排隊到了街尾,今日存銀至少有百萬兩,放出去的貸……手續繁瑣一些,不過幾十萬兩卻是有的,這真是開門紅。
張安世樂呵呵地道:我早預料到了這一點,那些家里藏著銀子的土財主們,聽說有利息,還哪里按捺得住
朱金很是敬佩地看著張安世道:這還得多虧侯爺有信用,還有咱們商行家底深厚。如今咱們商行占了商機,又財大氣粗,借出去了這么多的房貸,還有船運,以及這棲霞的諸多營生,至少在商賈之中,是有口皆碑的。這主要還是得益于侯爺您的經營啊,侯爺您就是咱們大明的呂不韋啊!
張安世卻是臉都綠了:可不能亂說,我不是呂不韋那殺千刀的貨,入你娘,你咋平白污人清白。
啊啊啊……
朱金啪嗒一下就跪下了,打著自己的臉道:小的萬死,萬死,萬不該這樣說,侯爺您是范蠡,是陶朱公。
張安世道:張安世就是張安世,什么亂七八糟的,好了,你繼續給我好好盯著,這錢莊能起來,咱們這商行的水也就活了。
朱金忙點頭,信誓旦旦地道:小的肯定上心,侯爺吩咐什么,小人就干什么。
頓了頓,又道:不過……侯爺,您說……咱們借出銀子的利息,是不是太低了這世上,哪里有這么低的利息啊,這不是讓人占咱們的便宜嗎
張安世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懂個什么,你只看到了眼前的好處,沒看到以后的好處。買賣有很多種,有的是要賺大利的,有的則是靠規模取勝。好啦,休要啰嗦,趕緊給我做事去。
朱金只好點頭:是,是。
…………
紀綱小心翼翼地入宮。
這幾日。他越發的小心,尤其是漢王垮臺之后,讓他更加意識到……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測。
等到抵達了文樓外頭的時候,恰好見亦失哈從里頭出來。
紀綱便立即站定,無聲地向亦失哈行了個禮。
他清楚,亦失哈雖只是一個宦官,可是在宮中的能量很大,甚至有時候……可以左右陛下的想法。
亦失哈和顏悅色地道:陛下已候著你了。
紀綱點了一下頭,便立即入殿去,他腳步很輕,生恐驚擾到了朱棣。
朱棣正高坐著,一眼就看到了進來的紀綱,還不等他行禮,便道:朕看了你的奏報……你是說……那陳繼……現在很是風光得意
紀綱忙道:是,他自從辭官,便在京城講學,來聽他授課的人多如云,眾人敬仰他,稱他為陳大先生。
紀綱隨即壓低了聲音,接著道:許多大臣都和他結交,爭先恐后。
朱棣眼眸微微瞇起,冷冷地道:這樣說來,朕倒是成全了他
紀綱沒有回答,他只稟告朱棣發生什么,但是不參與朱棣的判斷。
朱棣閉起了眼睛,沉吟片刻道:有哪些大臣與他結交
多為御史和翰林。
朱棣頷首,接著問:解縉呢,解縉與他如何
紀綱抬頭看朱棣一眼,對于解縉,當初在爭儲的時候,紀綱和解縉之間,就沒有什么好感。
頓了頓之后,紀綱便道:沒有打探到他們有走動。
朱棣手支在御案上:你如何看
紀綱一聽,驟然之間,他敏銳的感覺到了什么。
既然沒有走動,陛下按理來說,就不會繼續追問下去。
可沒有走動還追問,那么……顯然陛下還想知道一些什么。
想知道一些什么呢
對于紀綱而,事實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說出陛下希望他說出的話。
他雙眸不經意之間,掠過一絲別樣的神采,而后用極平靜的聲音道:陛下……若是走動……還可說是問心無愧,可不走動,其中必有蹊蹺。
朱棣沒回應,甚至臉上的喜怒也不曾見,只是盯著紀綱,看的紀綱心里發毛。
紀綱便又道:所以臣以為……或許其中,必有隱情,臣會讓人……朝這個方向,好好地打探一下。
朱棣卻是淡淡道:你與解縉……素有仇怨吧
紀綱忙道:卑下與任何人都沒有仇怨,陛下喜歡什么,卑下就喜歡什么,陛下不喜歡什么,卑下自然厭惡。
朱棣居然沒有再繼續追問解縉的事,而是道:那陳繼既然風頭正盛,這么多人爭相與他結交,他說了什么
說了……紀綱道:說了與民爭利的事,還有……商行斂財……
朱棣抬頭,一下子來了興趣:什么,商行又斂財了朕怎么此前沒有聽到什么風聲
說是商行四處放貸,今年是災年,不少百姓無知,紛紛去告借,長此以往,百姓債務纏身,遲早……遲早……
朱棣大怒:此人不可留了!入他娘!
紀綱道:陛下息怒,卑下這便下駕貼……拿人!
朱棣的臉色森然,雙目掠過了殺機。
他面色愈冷,良久之后,咬牙切齒地道:不要忙,急什么呢那陳繼說這些,其余之人……是什么反應
紀綱心里知道,陛下已動了殺心,越是心里有蠢蠢欲動的念頭,陛下反而不會猴急。
他沉吟道:歡聲雷動!
這四個字,給棺材蓋釘上了最后一顆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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