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只是單純的走私,是為了牟取暴利,陳瑛并非是逆黨,那么他所牽涉出來的寧王,說寧王殿下謀反……這就完全說不通了。
張安世頓了頓,又道:至于陳瑛口中所說,當初在靖難的時候就勾結了寧王,這顯然也和寧王沒有關系。當初建文要削藩,寧王和陛下一樣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此時陳瑛主動聯絡,寧王出于對時局的擔心,與之共謀,就算說是圖謀不軌,這圖謀的也是建文的天下,和陛下……實在沒有多大的關系。
張安世道:臣還讓人對南昌府進行了一些調查,寧王殿下在南昌府并沒有什么過失,甚至處處拘謹,當然……他對陛下有所怨,卻也是有的,可這些怨,也不過是臣的揣測而已,可若是因此而定寧王以大逆之罪,臣畢竟不是紀指揮使,沒有這樣的勇氣。
聽到這里,紀綱惶恐起來:陛下……臣……
朱棣深吸一口氣,他尷尬地看著張安世。
他體內,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怒。
這是一種被人玩弄的感覺。
若不是張安世及時奏報……
于是朱棣道:這樣說來,寧王無罪
無罪。張安世篤定地道:陛下若是當真處置寧王,反而讓親者痛仇者快。
朱棣努力使自己平靜:而朕……卻差一點………要怪罪錯了朕的兄弟
一旁的寧王,此時心里只剩下了冷笑!
兄弟
方才可不是這樣說的。
寧王所憤怒的是,當初你朱棣騙我,騙了也就騙了,就當我吃虧。
可這兩年,我為了不被你秋后算賬,在王府里建書齋,每日專心于讀書,堂堂藩王,謹慎行,一句不該說的話都不敢說,一件惹人懷疑的事也不敢做。
好啊,突然卻要召我進京,而后又突然扣了一個謀逆的大帽子。
就連區區錦衣衛指揮使紀綱,都敢毆打堂堂王爺的姬妾,還是當著皇考的靈前,同樣是龍子龍孫,什么好處都讓你朱老四占了,他這個王爺卻還受如此屈辱。
朱棣站了起來,隨即哈哈笑了起來:哈哈哈……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說著,他上前,親昵地扶住了寧王朱權兩邊的肩膀,道:朕……實在湖涂了,十七弟……這都是誤會啊!
朱權只冷著臉,雖然裝了兩年多的孫子,可他實在干不出在這個時候,還能一朝沉冤得雪,喜笑顏開的事。
朱棣則是拍了拍他的肩,又道:這些奸賊,實在可恨之極,他們為了動搖我大明的基業,真可謂是機關算盡,萬幸的是……張安世……嗯,這個小子,他是高熾的妻弟,你聽說過他吧,也算是咱們的親戚,這一次幸虧了他,不然你我兄弟,真要被人離間了。
這時候,朱權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一些。
當然,這緩和下來的臉色,卻不是沖著朱棣的。
他看向張安世,朝張安世點了點頭道:小小年紀,有這本事,都說本王善謀,不成想,陛下身邊,還有這樣有韜略之人。
朱棣熱情地道:是啊,是啊,朕也驚訝,他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本領。
朱權卻是突的道:他與臣弟都善謀,為何陛下會懷疑臣弟,而不懷疑他呢
朱棣:……
朱棣感覺自己的臉上有點僵,其實他的臉上還掛著笑,只是這笑……實在有點難看。
他當然不能說,你是朕的兄弟,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孫,所以不得不提防你!人家張安世就只是一個外戚,這小子平日里飛揚跋扈,不曉得得罪了多少人,他除了能掙錢、能治病,能為朕緹騎天下,可唯獨不會的是收買人心,朕怎么可能會懷疑他呢
當然,這些心里話是不可能說出來的。
于是朱棣努力地掩蓋著尷尬,一臉氣憤地道:哎……實是賊子可恨!
說著,他又收起了怒色,微笑著道:來來來,你既來了,走,朕帶你去見你嫂嫂去。
朱權依舊神色澹澹的樣子,不冷不熱地道:臣弟可不敢去拜見,若是拜見了,不免難堪,臣弟乃戴罪之人,陛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這話明顯是諷刺,可此時的朱棣,自知理虧的時候,便咧嘴笑道:哈哈,你還是像從前那般直爽,這不都是誤會嗎張安世,你來說一說。
被點名的張安世,耷拉著腦袋,心里想,我能說啥我只擅長挑撥離間的啊
可皇帝發話的事情,你能裝不知道嗎
更何況,陛下此時顯然是需要他來救場。
深吸一口氣,張安世便道:對對對,陛下說的太對了,這些賊子,居心叵測,他們想要動搖的,那是太祖高皇帝留下來的江山社稷!如今他們又想謀害寧王殿下,幸好寧王殿下身正不怕影子斜,陛下又圣明,否則,真教他們離間了陛下兄弟二人。以我之見,一定不能放過這些亂臣賊子,等臣將這些亂臣賊子一網打盡,一定要當殿下的面,將他們碎尸萬段。
朱權便看著張安世,皺眉道:那些賊子,可有眉目了嗎
很快就有眉目了。張安世道。
朱權似乎對此也頗有興趣。
他隱隱意識到,能有此奇謀之人,一定非同凡響!
朱權這個人,本來就以善謀而著稱,如今算是棋逢對手了,便不由道:他們如此構陷本王,若是不拿住,確實難消本王恨意。這些人……勾結韃靼……當初本王就藩大寧,對漠南的情況,倒是頗為熟悉。
說到這里,他看了朱棣一眼,道:若是陛下不懷疑,而安南侯這邊有什么需要,有些事,大可以來詢問本王,或能有什么眉目。
朱棣毫不猶豫的就道:張安世,你聽到了嗎你要多向寧王討教,寧王打小就聰明,當初皇考在時,便一再說,諸皇子之中,寧王最是聰慧。你是有一點小聰明,可和朕的這兄弟相比,卻還差得遠呢。
張安世立即道:臣受教了。
說著,他便看向朱權道:殿下……那臣可能真要叨擾了。
朱權突然道:本王聽聞,你在棲霞,建了一個圖書館,藏書無數
張安世道:慚愧的很,倒是有一些書。
朱權頷首:本王近來只愁沒有書讀,過一些日子,倒是想去見識一二。
他這話,分明意有所指,一方面是贊許張安世的意思。
而另一方面,則是跟朱棣說的,你看,本王現在只想著讀書了,對于家國天下的事,實在生不出興趣來,你就別老是疑神疑鬼的了。
朱棣很快便從尷尬中解脫出來,畢竟,只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于是朱棣回頭對亦失哈慎重其事地吩咐道:亦失哈……傳朕的旨意,所編的《文獻大成》,要抄錄一份,送南昌府。
朱權卻是道:臣弟敢問……臣弟南昌府的王府……現今如何了,是否……還在
此一出,朱棣面色微變。
認定了朱權謀反之后,朱棣下了密旨,朱權到京這一路,肯定是嚴加防范,并且強行將他請了來。
那么南昌府那邊……肯定也會同時采取措施。
只是……措施采取到了何等地步。
南昌府的那些寧王親近和親族們是否已經開始海捕,這就不是朱棣所過問的了。
看著朱棣的表情,朱權已算是得到了答桉,他鐵青著臉色,幽幽地道:想來……已是無法挽回了。
說著,嘆了口氣,才繼續道:陛下的功狗們,在那孝陵,當著本王的面,尚敢毆打臣弟的侍妾,恐嚇臣弟的家卷,更何況是南昌府呢……
也罷,臣弟無以對,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俱為君恩……臣弟與陛下名為兄弟,可實則,卻乃君臣,事到如今,豈有怨
張安世在旁居然傻樂起來,他也不想樂,就是不知咋的,反正聽了朱權的話感覺很喜慶,可把他高興壞了。
朱棣臉驟然之間,頓時就拉了下來。
張安世見狀,立即收了笑。
朱棣繃著臉道:毆打十七弟的侍妾還恐嚇十七弟的家卷
朱權道:陛下,這些……都已過去了。臣不過區區一個藩王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為了太祖高皇帝的基業,為了大明長治久安,臣弟蒙受這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臣弟畢竟萬幸,總算還僥幸活著,這已經足夠讓臣弟心滿意足了。
朱棣身軀一顫。
侍妾的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說掌摑,就算是碰一碰藩王的侍妾,都已十分嚴重了。
要知道所謂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朱權還是龍子龍孫呢!這是他這個皇帝,正兒八經的兄弟,位高權重的藩王。
朱棣頓時就來氣了,目光一轉,森然地看向紀綱,冷聲道:紀綱,是這樣嗎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