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無語地看著姚廣孝道:姚師傅,你還是明說了吧,你是不是缺香油錢了
姚廣孝道:這是什么話,難道你我只剩下香油錢這點情分了嗎你我雖是年歲相差甚大,卻是惺惺相惜,不要談那些黃白之物,貧僧聽了惡心。
張安世更覺得心虛了,便道:對,對,姚師傅說的對。
姚廣孝雙手合掌,這才又道:其實有一件事……倒還真想請安南侯幫個忙,當然,只是小事……小得不能再小了。
張安世覺得鬧了半天就是為了等他這句話了,便道:還請姚師傅示下。
姚廣孝道:貧僧覺得,這棲霞是個好地方,金忠那老家伙一直都說此地風水甚好,貧僧老啦,你也知道,行將就木,將死之人,也沒有了其他的念想,唯獨……希望弘揚佛法。貧僧想在棲霞,建一座寺廟,如何
張安世不解道:這棲霞已有棲霞寺了。何況,你自己是在雞鳴寺嗎
姚廣孝嘆了口氣道:話雖如此,可無論棲霞,還是雞鳴寺,都非貧僧修建,說來……無論在哪里,其實都只是寄人籬下罷了。
此時此刻,張安世真想對他翻個白眼,做了主持,居然還叫寄人籬下
只見姚廣孝接著道:費用,貧僧一人出,貧僧這些日子,節衣縮食,也攢了幾十萬兩銀子。
張安世:……
姚廣孝微笑著道:放心,不教你出錢的,此等弘揚佛法之事,怎好教別人代勞呢
張安世卻是道:若是幾十萬兩銀子,建一座寺廟,是不是太多了
姚廣孝道:貧僧只要你拿出一塊土地來,最好離你那侯府近一些。
為何張安世更不解了。
姚廣孝道:你比較怕死,離你近一些,你我比鄰而居,貧僧也比較安心。
張安世:……
這一刻,張安世居然覺得很有道理的樣子。
即便是姚廣孝,依舊還是無法做到灑脫,他有名利之心。
一個寺廟的主持,不算什么,可一個寺廟的開創者,在千百年之后,那一座古剎,但凡有人經過,提及這寺廟的來歷,都不免要提及到這寺廟的創始人物。
張安世忍不住唏噓:可我的地……很值錢的啊……
姚廣孝笑著道:放心,也不教你白破費,貧僧愿意給一些買地的錢。
就在這一瞬間里,張安世的腦海里突的冒出了一個想法,便起心動念地道:也不要你的錢,只是你這寺廟,工程得交給我來辦。
姚廣孝挑了挑眉道:你不會想將我這寺廟,建成你這侯府邊的藏兵塔吧。
張安世連忙將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很是認真地道:姚師傅將我當什么人!
這一下子,安全了。
建寺廟是可以無視規格的,而且姚廣孝還有銀子,張安世正好拿它來練練手,直接建一座高塔,再建一些殿宇,不但鍛煉了工程的隊伍,而且……還真可能建成一座史上最高的瞭望塔,若是再配上望遠鏡……
不得不說,我張安世真是一個人才啊!
張安世臉上也不自覺地多了幾分真誠的笑容道:姚師傅放心,交給我吧,誰讓我和你有緣呢你但凡出了銀子,我這邊……無論如何也要給你造出一座矗立千年不倒的寺廟來,保管你滿意。
姚廣孝卻是道:你這般一說,貧僧反而有些不放心了。
張安世笑呵呵地道:我的為人,難道姚師傅不知道嗎
姚廣孝道:你這建的寺廟,里面應該會有大雄寶殿,會有佛像,會有明堂的吧
張安世很是篤定地道:有,有,有,都有。
舍利塔、經堂、鐘鼓樓、藏經樓、齋堂、禪堂呢
張安世道:這是什么話,怎么會沒有
姚廣孝直直地看了張安世半響,終于道:雖有些不放心,不,既然侯爺主動請纓,貧僧也無心營造,交給侯爺也好。
張安世頓時高興得神采飛揚。
議定了這些事,姚廣孝卻是突然道:趙王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時刻關注變化。
張安世詫異道:姚師傅有什么忠告嗎
姚廣孝道趙王非善類,頗有雄心壯志,可他并不能成事……
張安世狐疑地道:既如此,為何要在乎他
姚廣孝微笑道:皇子就是如此,一個皇子的優劣,其實都不緊要。緊要的是……他是皇子!只要他是皇子,且還在京城,那么勢必會有不甘心的人,希望圍繞在他的身邊。你懂貧僧的意思吧
張安世道:意思是,還是要提防他
姚廣孝卻是道:不,若是貧僧,就不提防他,反而讓他結交大臣,讓更多人……攀附在他的身邊,等到時機成熟,再將這些人……一網打盡。這天下,永遠都不缺乏那些想要挾皇子作亂的人,你是錦衣衛指揮使同知,應該比貧僧懂這個道理。
張安世聽罷,頓時醐醍灌頂:釣魚執法
什么姚廣孝不解道。
張安世樂不可支地道:我明白姚師傅的意思了,哈哈……果然,說起謀反,姚師傅真不愧是行家。
姚廣孝頓時瞪了張安世一眼:你這話,莫非意有所指
張安世笑了笑道:不敢。
姚廣孝吁了口氣,才又道:好心提醒你,不是因為你這小子,而是因為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可也過于寬仁了。他日太子殿下克繼大統,這樣的性子,固然是合格的守成之君,可將來,遲早也會因為這樣的寬仁,而留下諸多的隱患,禍及子孫。
這就好像,這北宋的問題,起于宋仁宗一樣,正因為宋仁宗過于寬宏,導致冗官、冗兵、冗費的問題格外的突出,這些人和浪費的錢糧,到此后尾大不掉。不只如此,也正因為他的仁政,導致土地兼并,日益嚴重。自此之后,北宋便一瀉千里,雖此后屢屢有想改弦更張。
可你要知道,這世上……有人若占得了好處,那么你哪怕只拿走他們一丁點,也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太祖高皇帝和當今陛下,治吏頗為嚴厲,也由于此。
頓了頓,姚廣孝接著道:現在的問題也一樣,朝中不少人,希望扶趙王從龍。是他們真的愛戴趙王嗎非也。只是因為,能從趙王身上得到好處而已。
這些人,將來一旦太子登基,他們也照樣圍在太子身邊,顯現自己的忠誠,竊取高官厚祿!甚至在將來,蠅營狗茍,引出天下的亂子。貧僧以為,與其留著這些人將來禍害國家,倒不如……及早鏟除,才可防范于未然。
張安世忍不住帶著幾分欽佩道:姚師傅真是深謀遠慮。
姚廣孝苦笑道:歷朝歷代,這樣多的教訓,很多時候,其實都只是一念之仁罷了,貧僧知道,許多人在背后罵貧僧……
姚廣孝說著,深深地看了張安世一眼:陛下令你做這錦衣衛指揮使同知,也有此意啊。
張安世道:那么該如何解決這些卑鄙小人呢
姚廣孝笑了笑道:這就是安南侯思考的事了。
張安世其實覺得姚廣孝很多話沒有說透。
他講了大道理,卻沒有告訴他該如何解決。
于是,一時撓頭。
…………
陛下。
姚廣孝進入了文樓。
朱棣此時正端坐,看著一部書——春秋。
這《春秋》挺有意思,難怪張安世愛看。所謂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朱棣微笑道。
他似乎忘了,當初的他,也是亂臣起家的。
當然,人看自己都有一層濾鏡。
朕明明是靖難起家,和亂臣有啥關系
天下是我爹的,我從傻侄子那兒拿回來,這很合理吧。
姚廣孝道:臣和張安世,閑聊了幾句。
朱棣側目看了姚廣孝一眼:嗯
姚廣孝道:談及的,乃是趙王殿下的問題。
嗯。朱棣頷首,他輕描淡寫的樣子。
姚廣孝又道:趙王殿下的身體好些了嗎
朱棣道:朕派人催問過,這一次,看著不像裝病。
姚廣孝也點頭。
二人彼此抬眸,四目相對,各自心照不宣地又都將目光錯開。
姚師傅,朕近日心神不寧,你來和朕講一講佛經吧。
朱棣臉色凝重,卻是突然擱下手中的《春秋》,靠著椅背,似打盹狀。
是。
…………
到了永樂五年四月十七。
趙王的病情,突然惡化了。
情況十分糟糕。
太子與太子妃張氏又去探問。
而宮中也得了消息,皇后徐氏起駕往趙王府,朱棣無奈,只好陪同。
朝中對于趙王的病情,議論紛紛,很多人認為是憂心成疾,總之……病情很嚴重,絕大多數人認為,趙王可能堅持不了多久了。
這是趙王府傳出來的消息。
對此,解縉坐在了值房里,心不在焉,他隱隱有一些擔心。
不過……他終究還是故作鎮定,好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倒是這個時候,張安世終于被生拉硬拽地到了趙王府。
是徐靜怡教張安世來的,無論怎么樣,該看望一下還是要看望一下的,免得被人說薄情。
張安世悻悻然地來到了趙王府,隨后至王府后堂,見著了朱棣和徐皇后。
張安世行禮道:臣見過陛下,見過娘娘。
朱棣凝重的臉色緩和了一些,道:你來啦
張安世便道:臣聽聞趙王殿下身子不適,心憂如焚,痛心疾首……
嗚嗚嗚嗚……這時,一旁傳出傷心傷肺的哭聲:我最心疼三叔……
張安世:……
(本章完)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