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瞎琢磨的就是,皇帝今日在想啥,明日在想啥。
可偏偏,他乃三朝老臣,算是建文朝里,等朱棣殺入南京,最先去迎王駕的人。
朱棣索性,便將自己瞧不上的刑部交給他。
等到禮部出缺,朱棣想了想,禮部朕也不在乎,索性就讓鄭賜這個謹慎的人來。
果然,鄭賜很專業,他從上任迄今,從不給朱棣添麻煩,陛下說啥,他便說啥,而且很會揣摩圣心,皇帝看誰不順眼,還沒等動手呢,他便率先上奏彈劾。
混日子,他是專業的!
可偏偏就是這么一個專業的人,居然在這個時候要奏事了。
朱棣道:何事
鄭賜戰戰兢兢的,道:陛下,有韃靼汗的書信來……
書信朱棣皺眉道:何時送來
前……前日……
朱棣卻是怒了,繃起了臉道:前日送來的書信,為何今日來奏
這……
鄭賜苦啊,接到書信之后,他第一時間就覺得其中的內容可能比較敏感。
禮部除了禮儀之外,還有外交的事宜,若是這書信里有什么觸怒了龍顏的話,十有八九,陛下就要抓他劈頭蓋臉地罵一頓。
所以他很猶豫,倒是希望,將這書信奏給文淵閣,讓文淵閣呈上。
不過胡廣和楊榮也不是吃素的,表示可以呈上,但是你是禮部尚書,畢竟負責了各國邦交的事宜,所以應該一起去覲見。
這一下子,鄭賜就開始打退堂鼓了。
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度日如年,也就在這會,恰好見陛下高興,覺得是大好的時機,這才不得不硬著頭皮,趕緊進。
朱棣似乎也知道鄭賜的性子,對他的膽小,很有認識。
據聞在歷史上,這鄭賜是被嚇死的呢!
鄭賜乖乖地將早已預備好的書信奉上。
亦失哈轉送朱棣。
朱棣道:好歹也是一國之主,竟修書信來,呵……
他拆了信,細細一看,隨即臉上果然露出了怒容。
鄭賜的判斷是正確的,里頭肯定沒有什么好話。
卻不想,朱棣語出驚人道:朕要親征。
此一出,殿中群臣皆是大驚。
兵部尚書金忠立即站出來道:敢問陛下……
朱棣知道他要問什么,于是將書信揚了揚,便道:此信對朕甚為不恭,當然,朕大人有大量,自然不計較這些??蛇@韃靼汗,卻號稱要集齊十萬鐵騎,襲我邊鎮……更是揚,要先取遼東,再入喜峰口,與朕一決雌雄。
這話說罷,朝中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淇國公和成國公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只有金忠最是冷靜,他道:陛下……韃靼人若要襲擊,為何要明示陛下,還要修書而來
朱棣惱怒地道:這是挑釁!
金忠道:韃靼人作戰,歷來喜歡先發制人……最喜的乃是奇襲……
這么一提醒,朱棣若有所思起來,隨即道:你的意思是……這其中有詐
頓了一下,卻道:呵,朕在大漠,也有大量的細作,他們的一舉一動,也都看在眼里,他們若是奇襲,朕會不知嗎
金忠道:雖是如此,所以他們已無法奇襲??蓳Q一句話來說,陛下……這韃靼汗如此明示,顯然是早已做好了戰爭的準備。此時他們已開始集齊大軍了,而現在挑釁,必然想要的是與陛下決戰,這一點,臣也是如此的判斷。
可他頓了頓,卻又道:問題的關鍵也在于此,我大明進剿韃靼,必然是要做好充足的準備。按著自己的計劃,各路并進,以此做到直搗龍庭的目的。可他這一挑釁,卻不得不讓我大明,面對倉促集結兵馬,北上與韃靼人決戰。陛下,如此倉促,這就等于是,韃靼人以有備,打我大明無備,這先手,就讓韃靼人占了。
這金忠也算是干一行愛一行的代表了。
他看相的時候,看相的本事很專業。投靠了朱棣后,跟著姚廣孝一起慫恿朱棣造反,也很專業。
如今做了兵部尚書,卻是每日研究馬政和軍事,也表現出了他的軍事判斷。
哪怕是朱棣,此時也不禁被他說動。
此時,只見他繼續道:大軍作戰,若要做到犁庭掃穴,就必須得按著我大明的步驟來。陛下這些年,早對韃靼人作戰有過許多的準備,而這些準備,不一而足,無一不是斷韃靼的根本。從選用的將軍,到各路兵馬的集結,再到運河的拓寬,糧草的轉運。此等滅國之戰,必須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就說戰機,陛下的計劃,就打算選在開春,因為這個時候,韃靼人雖然熬過了一個冬天,可是韃靼人的戰馬,卻經過了一個冬天之后,掉膘嚴重,騎兵的作戰能力,大大地降低。士兵也很疲憊,而我大明,厲兵秣馬,準備充分而齊備。對作戰的路線,也經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反復偵查,這……才是確保完全勝利的基礎。
可現在,韃靼汗一個挑釁,顯然他們早已準備妥當了,而我大明呢此等倉促應戰,大量的人員和馬匹,以及器械都未準備,軍將們也還沒有開始熟悉作戰計劃,甚至可以說,因為是倉促應戰,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計劃,不過是見招拆招。陛下……即便這時,我大明傾國而出,那戰果最大,也不過是打退韃靼人而已,可付出的代價,卻是不小。各路大軍,也一定會出現許多的失誤。軍隊作戰,失誤積少成多之后,是要出大問題的。
頓了頓,他接著道:以臣愚見,我大明不可立即調撥軍馬,也不可倉促應戰,而是選定來年開春,厲兵秣馬,讓戰馬、器械全部齊備,糧草悉數都已轉運充足,預備征戰的將軍們,要率先進入大營,操演深入大漠行軍布陣和對抗韃靼騎兵的戰法。等到來年開春,再各路并進,趁他們虛弱,直搗龍庭,一舉將他們徹底搗毀。
朱棣也開始回過味來,不由道:韃靼汗打的是這個主意嗎呵……這韃靼人,倒也詭計多端。
金忠則是又道:除此之外,今歲除了備戰,還有許多事需要準備,譬如借此機會,即要一舉殲滅韃靼,那么兀良哈人首鼠兩端,是否要穩住他們,使他們暫時能夠安分至少,不要將他們推至韃靼一邊。還有朝鮮國,以及遼東諸部,至少征發他們的人力,以達到以夷制夷的目的。還有瓦剌人,瓦剌人雖也狼子野心,可一旦韃靼人成為了大明的首要敵人,那么依舊可以派出人去,對其籠絡,約定讓瓦剌人包抄他們的后路。
兵者,乃國家大事,決不可因為對方的挑釁,便自己打亂自己的部署,韃靼乃我大明心腹大患,那么我大明不打則矣,可一旦大軍出動,就務必要做到攻其必克,戰必勝之,謹慎的對待韃靼人,更不可讓對方一封挑釁的書信,牽著我大明的鼻子走。
臣這邊,今歲開始……兵部與五軍都督府,尚需準備一年時間,來年開春,我大明精兵數十萬,就可集中于北平一線,自山海關、喜峰口出擊。錦衣衛這邊,現在對韃靼人的事頗有效果,可對于韃靼的情況,有些地方還是沒有摸透。臣以為,應該再細查,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有一年的準備,到時即便陛下不親自親征,卻也足以教韃靼人永無翻身之地了。
金忠的一番話下來,朱棣總算冷靜了下來。
作為統帥,他非常清楚,金忠之,乃是正確的。
現在倉促出兵,確是太被動,戰爭的主動權,等于全數在韃靼人的手里,他們襲擊哪里,大明就不得不疲于奔命的救援哪里。
這樣的打法,即便勝利,也無法對敵做到全殲,而且可能造成大量的損失。
朱棣沉吟道:只是……今歲怎么辦這韃靼汗已集結大軍,只怕再有兩三個月,便可能襲遼東和諸邊鎮,各路邊鎮和遼東的守備……一旦松懈,讓他們鉆了空子,朕恐怕……
金忠毫不猶豫地道:勒令北平和遼東一線的軍馬,堅決防守,各處關隘,加強防備。再調一大將,親往遼東和北平坐鎮,趁此機會,爭取利用堅城,消耗賊軍,堅壁清野。軍民百姓,及早入城或者遷入關內來……現在下旨,還來得及。
朱棣卻是有些猶豫,這其實就是烏龜流。
自太祖高皇帝開始,哪一次大明不是主動出擊,按著韃靼人捶
可現在好了,居然還要忍氣吞聲,實在有些不像話。
而且,邊境實在太漫長了,一旦被韃靼人突破了一處,大量的軍民百姓就遭了殃,這個損失……也十分慘重。
這時,有人突然道:陛下,如果……韃靼人今年不能發起進攻呢
眾人猛地抬眼看去,不是張安世是誰
朱棣頓時瞪他一眼道:你懂個鳥,他敢下此釁書,就是指望今年與朕會獵!可見,他們已做好了十足的準備。韃靼人以牧馬為生,集結兵馬比我大明快得多,朕親征不親征,這韃靼汗,只怕也要來這一遭。朕是太了解這些韃子了,他們歷來不安分。
何況……
朱棣顯得憂心忡忡:若是朕不予以反制,今歲這韃靼人若是四處出擊,而我大明沒有作為,這在大寧的兀良哈部,早有叛心,未嘗不會借此機會,與韃靼人合流。
這兀良哈人,畏威而不懷德,朕倒還真有幾分擔心。
張安世卻道:陛下,臣的意思是……如果韃靼部內出現了混亂,以至于……無法出擊……
混亂朱棣失笑道:咋啦,你們內千戶所的人,還有本事給韃靼部制造內亂
內千戶所應該不可以。張安世苦笑道。
開玩笑,韃靼人也不是傻子,你可以花錢收買他們的頭領,可人家也是曉得輕重的。銀子要收,但怎么也不可能連自己吃飯的家伙也砸了。
終究他們還是韃靼人,沒這么愚蠢。
當然……除非……韃靼人自己先亂起來。
于是張安世道:臣有一個辦法,不出三月,便教這韃靼人群龍無首,自相殘殺,不……臣看……三月還是有些短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五個月吧。
朱棣便奇怪地看著張安世:張卿有什么辦法
張安世卻是警惕地看著周遭的百官。
這百官雖絕大多數人看不到張安世這猥瑣的表情,可他所表現出來的遲疑,大家卻是能有所感受的。
心里大抵是,入你娘,你張安世居然防賊一樣防我們
朱棣則道:韃靼內亂這……真是無法想象,朕所預料的是……這韃靼汗既是已磨刀霍霍,這就說明,他和他的親信心腹之人,已經徹底的穩住了韃靼諸部!否則,絕不會鋌而走險,只怕張卿所……未必能如愿。
世上哪里有這樣的好事
要真能內亂,那可就真的撿了一個大便宜了。
朱棣也不是莽夫,并不喜歡硬碰硬,畢竟硬碰硬就意味著損失,損失就是錢,無數的錢,打了水漂。
張安世沒有多,只是笑著道:陛下不如交給臣便是……只是……臣能暫時節制一下禮部嗎
禮部朱棣皺眉,而后目光落在了禮部尚書鄭賜的身上。
鄭賜打了個哆嗦,立即露出不喜之色。
怎么感覺……好像有人盯上了他
不會吧,不會的吧,這張安世要取我鄭賜而代之
他內心開始憂慮,隨即便是糾結,只是此時陛下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卻還是硬著頭皮道:臣……臣……若是安南侯……當真有什么神機妙策,臣甘愿讓賢。
也沒讓你讓賢。朱棣聽到了鄭賜話音中的不甘不愿,怒道:不過教你暫時聽他的,你他娘的腦子里都裝著些什么東西
鄭賜被罵得頭也抬不起來,委屈巴巴地道:臣萬死。
(本章完)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