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害死他們的人,都該下去陪葬。
……
夜里的這場雨最終還是沒能落下來,第二日是個晴日。
快立秋了,伏天未出,越發炎熱。陸瞳去給范正廉府上的趙飛燕施診時,都改成了早晨——下午熱得惱人。
這是陸瞳最后一次上門給趙氏施診。
趙氏已經瘦到了自己極滿意的身型,再消瘦下去,面頰便顯得不豐潤了。聽說她在前幾日的觀夏宴中,狠狠驚艷一把。她原本就嬌艷豐腴,如今清減下去,又是不一樣的美,宴上收獲無數褒贊,心情自然不錯。
虛榮心既得到滿足,與范正廉夫妻恩愛又勝往昔,趙氏看陸瞳也順眼了許多。臨走時,將這些日子克扣的診金一并叫人給了陸瞳。
趙氏的丫鬟翠兒將陸瞳與銀箏送到門口,又將手里的籃子交給銀箏:銀箏姑娘拿好了。
銀箏笑著接過來。
翠兒見狀,眼里就閃過一絲輕蔑。
籃子里裝的都是些旁人送的土產雞蛋之類,范正廉和趙氏每日收的禮都是珍寶金銀,只有不懂事的窮鬼才會送這些。這些腌貨土產連他們這些下人都看不上,隨意堆在廚房外頭的院子里,誰知陸瞳從旁經過時,卻盯著那些腌貨看了許久。
廚房本來就煩這些不值錢的東西,翠兒見狀干脆順手推舟說要送給陸瞳做個人情,沒想到陸瞳居然沒有拒絕,還滿眼都是感激與歡喜。
外地來的鄉巴佬,果真上不了臺面,翠兒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將銀箏與陸瞳送出了門,又客套了幾句才離開。
陸瞳二人出了范府的大門,才走了約莫十來步,迎面就撞上了一人。
來人身穿發舊的長袍,身材高大,是范正廉的得力干將——審刑院錄事祁川。
陸瞳與銀箏停下腳步。
祁川身為審刑院錄事,做的事卻更像范府的管家。偶爾范府里要接個什么人,送些什么貨,甚至于趙飛燕突然想喝什么地方的飲子甜漿,都會招呼祁川去辦。
因此,陸瞳去范府施診時,時常會見到這位錄事大人。
一來二去,祁川也知道陸瞳是給趙氏施診的大夫,偶爾路上遇見了,也會打聲招呼。
今日也是一樣,陸瞳對祁川輕聲行禮,祁川客氣應過,就要往范府的門口走去。
銀箏笑著與他錯身而過,手里提著的竹籃一晃一晃的,日光下極扎人眼。
祁川腳步驟然一頓。
他回頭,目光落在銀箏手里提著的那只竹籃上。
竹籃是新鮮竹子編成的菜籃,里頭細細鋪了好幾層,每一層都放了許多雜貨,腌肉、雞蛋、新鮮的山藥紅薯……雞蛋一個個排得整整齊齊,用草紙裹了,免得路上磕碰。
他愣愣看著銀箏手里的竹籃,直到陸瞳的聲音將他驚醒:祁錄事
他抬頭,陸瞳疑惑盯著他。
祁川張了張嘴,半晌才道:陸大夫手中竹籃……是從哪里來的
陸瞳笑了笑:是臨走時范夫人送與我的情禮。
什么情禮!銀箏冷笑一聲,范夫人才不會送這種寒酸的情禮,分明是那些下人將咱們當叫花子打發呢。我當時都聽見了,他們說這是窮鬼送的腌貨,都放爛了,放在府里也是占地方,這才送與我們。就是姑娘您心善,才被他們胡亂唬了。
胡說。陸瞳斥道,又轉身沖祁川歉意開口:丫頭不懂事胡亂語,還請祁大人當作沒聽見。
祁川聞,臉色有些蒼白,勉強沖他們二人笑了笑,適才離開。
見他的背影消失在范府的大門后,陸瞳才收回目光。
她轉身喚銀箏:走吧。
銀箏笑嘻嘻跟了上來,語氣有些得意:姑娘,我方才演得好吧
好。
那是自然,銀箏越發高興,我雖不如姑娘您聰明,可這演戲說瞎話的本事也是一流。
在歡場掙扎度日的姑娘,別的不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還是要有的。
銀箏說完,又喃喃道:這樣挑撥,就是不知那祁川聽了,此刻心中有沒有怨氣。
陸瞳不置可否地一笑。
怨氣……自然是有的。
明明才華本事都不比范正廉差,卻因為出身,永遠屈居人下。本應該在仕途上大展拳腳的人最后卻淪為在范府中打雜的下人,而始作俑者卻踩著自己功勞一步步往上爬,將他的價值壓榨得一點不剩。
她若是祁川,她也不甘心。
祁川是個忠仆,所以這么多年里,他任由范正廉拿著他的政績升遷,對范正廉扣著他只做一個錄事忍耐不提。
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勤勤懇懇忠心不二的得力手下,也許內心也會積攢多年的不甘與怨氣。之所以到了如今都一不吭,也許依仗的內心的道義。
畢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畢竟當年祁川家貧無路時,是范家資銀令他進了族學。
這樣一點點挑撥當然不至于讓祁川立刻對范正廉倒戈相向,她只需要在祁川心中埋下一根刺。至于這根刺究竟會長到何種地步,就要看范正廉這些年對祁川的照顧了。
虛妄的兄弟之情與主仆之情迷惑了祁川的眼,那她就一點點戳破這個假象。
陸瞳嘴角扯出一抹極輕的笑容。
畢竟,他二人這段脆弱不堪的情分,本身就已經充滿漏洞了。
又走了一段路,陸瞳二人回到了西街。
銀箏拿帕子擦過額上的汗,問陸瞳:姑娘熱不熱,要不要去買杯漿水
雖然街口新開的鋪子甜是甜了點,但這樣的天喝上一杯李子冰酪是挺解暑的。
陸瞳想了想,同意了,銀箏笑道:那我去問問杜掌柜和夏姑娘要不要一起。說罷朝前小跑了幾步。
陸瞳跟在后面。
正是晌午時分,日頭直喇喇倒在大街上,每一處都是熱烘烘的。門口那處枝繁葉茂的李子樹下將醫館牢牢罩入一片陰涼。平日里這個時候太熱,整個西街幾乎不會有客人。
今日卻不一樣。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旁邊小巷處走出來,走進了仁心醫館中。
陸瞳腳步一頓。
銀箏見狀,順著陸瞳目光看過去,驚訝開口:那不是杏林堂的文佑嗎
杏林堂的伙計文佑從小巷中走過,雖然只是短短一瞥,但陸瞳已認出他來。畢竟前些日子,這位伙計好幾次趁杜長卿不在時來醫館找陸瞳,話中幾次暗示陸瞳可去杏林堂坐館,杜長卿所付月銀,杏林堂可給雙倍。
不過都被陸瞳拒絕了。
銀箏看了看走進醫館的人,又看了看巷口,神情有些奇怪。
剛剛那不是夏姑娘么文佑找夏姑娘干什么
夏蓉蓉又不會醫術,總不能是找夏蓉蓉去杏林堂坐館吧
陸瞳站在原地望了一會兒,收回視線,輕聲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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