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昀咳嗽,俊雅容顏在遇到劇變之后,更是瘦得顴骨高高凸起,眉宇間難掩皇儲之氣,他咳嗽一聲,“父皇不見我,我是不會離開的。”
謝凌站在邊上,并沒有像其他過路的官員一樣離開和視而不見。
付公公盯了太子片刻,“杜家抄門的圣旨,此刻已然頒下了。”
慕容昀聞,臉色驟變,唇色瞬間褪得雪白,仿佛聽聞了天大的噩耗,眼底盡是震愕與惶然。
“不會的…不會的……外祖家斷不會謀反!父皇向來仁厚,又怎會如此狠心……”
父皇登位時,正是外祖杜家傾盡了滿族之力托舉,才讓父皇從前朝驚心動魄的七子奪嫡中坐穩皇位。
付公公的神色變得冷淡。
“謝大人也在這里,杜家抄家的圣旨,是適才謝大人在殿中同其他翰林官起草制誥的,太子若不信的話,可以親口問問謝大人,想必謝大人會告訴你實情。”
謝凌一身官袍負手而立,見到倒臺的太子,并未露出憐憫之色,更沒有落井下石,總之,一切仿佛都引起不了他的半點情緒。
其實他早在一月之前,便看出了皇帝對杜家的心思。
杜太師在朝中威望太高了,不僅是內閣首輔,就連朝廷里兩位尚書都是他的門生,更何況杜南岳還是皇親國戚,是明帝的姻親。
不必問了。
慕容昀瞬間垮了下去,原本還強撐著的面色一點點灰敗下去。
慕容昀眼眶通紅,他想起了他的外祖,杜太師,杜南岳,幼時外祖教他治國之道,少不更事時,外祖曾將他背在肩頭,從皇宮角樓一路背回了帽兒胡同的杜家,夏天外祖摘梨樹上的梨子給他吃,又將他扮作農家少年模樣,攜著鋤頭往田間去,祖孫二人學耕作之術,體驗民生疾苦……
他的外祖不過是強詞奪理了些,論起政事來連父皇的面子都不給,可像他這樣下農田與百姓打成一片的人,又怎么可能會謀反?!
慕容昀像是被刺激到了,咳嗽得更厲害了,攥緊袖襟,每一聲咳都像是用盡力氣要將臟腑絞碎。
慕容昀咳得仿佛吊了一口氣。
突然間,他猛地捂住嘴,指縫間溢出的血珠濺在廊下青石磚上。
付公公直皺眉頭,太子這身子……他真害怕會在兩極殿外面給太子收尸。
付公公目露惋惜。
杜家一倒,慕容昀的太子之位維持不了多久了,身后的人皆虎視眈眈,恨不得將他鯨吞蛇噬。
慕容昀忽然抬頭,仰望著面前瓊枝玉葉般的謝大人。
“本宮有話要同謝先生說。”
付公公轉身對著謝凌道,面上堆起三分笑紋,“既如此,咱家就不送謝大人了,咱家還得回陛下身邊侍候著。”
須臾,此刻這里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謝凌:“太子有何話要說?”
慕容昀一天一夜未合眼,眼底紅絲密布,此刻他面露苦澀。
周圍宿衛的禁軍還在邊上守著。
慕容昀用著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
“謝上月……謝大人提點,昀兒感激不盡,來日必定報答謝大人……”他幾乎哽塞不成音,睫毛劇烈顫動著,卻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淚意。
他原以為能跟父皇抗衡,沒想到最后還是斗不過父皇,他終究是算錯了,算錯了父皇眼中江山與骨肉的分量,也遠遠低估了……帝王的薄情寡意。
謝凌怔了一下,目光又回歸靜止。
他無意與任何皇子結黨營私,謝家也不牽涉黨爭,只是每逢文廣堂授課,太子總比旁人多瞧得幾分認真,也是太子永遠聽得最入神。
慕容昀不是最有天分的,卻是最刻苦的那一個,何況他出身皇家,卻懷有民心,極其難得。
于是上月,不知為何,謝凌遇見他,便提醒了他一句。
望著此刻的慕容昀,謝凌面目平靜:“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
慕容昀的心顫了一下。
這是謝先生昔日在文廣堂授課時,對他們講過的話。
對!他不能被擊垮!他不能順從!他不能被那些小人得逞!
慕容昀在風雪里咳嗽破碎成風,他攥緊了拳,“外祖一家我護不了,但母后和徹兒……”
慕容昀目光陡然決絕,他不能被壓垮,不能對父皇屈服。
外祖一家沒了,他還有母后和幼弟要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