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圣人坦然受他一拜,道:“我收的弟子不多,以前是教皇子太子的,皇子太子不必拜我為師,所以我的正式弟子,目前僅有你和你大師兄兩人而已。對比你大師兄,你便顯得有些青澀了,你的確要好好學(xué)學(xué)。我不是教你學(xué)壞,只是教你不吃虧。”
秦牧眨眨眼睛,有些不太像是圣師,反倒像是殘老村的老人們。
“圣師,圣人是什么?”秦牧問道。
“圣人是一種心境。”
他們來到這座斬神臺下,樵夫圣人打量這座神山,不疾不徐道:“我曾經(jīng)告訴你大師兄,成圣有三立,立立教立功,三立成圣。這三立做出來,心境便會達(dá)到高遠(yuǎn)之境,單純從心境上來說,無人能敵了。圣人有,有方能立教化,教化眾生,傳道授業(yè)解惑,破荊棘,開坦途。”
秦牧怔了怔,失聲道:“立教化?不是創(chuàng)立天圣教傳道嗎?”
樵夫圣人搖頭道:“不是立教,是立教化。立教,是開創(chuàng)一個門派,太淺薄了,開創(chuàng)門派,便有門派之爭,有門派之爭,便有語之爭,立也就不存在了。豈不是壞自己的根基?所以,你說你是天圣教的教主,我便知道你大師兄的路子多半錯了。”
秦牧腦中轟鳴,突然想起來那些在酆都中呆著的歷代天圣教主,不覺想象出他們淚流滿面的情形。
他們以天圣教主這個身份自豪自傲,殊不知在樵夫這里都是錯的。
樵夫圣人沿著這座神山行走,時不時抓起一塊塊巨石,巨石直接被他的法力融化,化作一根根布滿隆起的花紋的石柱,以奇妙的陣勢插在這座神山的山腳下。
“立教,是立教化。如何立教化?開教育,興學(xué)院,廣才能,做實事,研道法神通,用于百姓日用。”
他輕聲細(xì)語,一邊煉著傳送石柱,一邊向秦牧道:“國弱,則變法圖強(qiáng),以壯其國。”
他的煉制手法并不比啞巴高明,但也極為迅捷,將傳送神通的符文化作印記,烙印在一根根石柱上。
“民弱,則傳道利民,以壯其民。”
“兵弱,則改革兵器,以壯其兵。”
“君昏聵,則一諫之,陳述厲害,勸君改之。君不改,二諫之,再不改,反之立新君。”
“天無道,則一變法,改天法以順天下。天不改,則以變法求變道,再不改,伐天立道。”
……
他細(xì)細(xì)說著,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沿著山腳走了大半。
秦牧用心聆聽銘記,等到樵夫圣人將自己的理念說完,秦牧突然道:“圣師,這圣人的要求太高,我細(xì)細(xì)回想自己所遇到所聽到的所有人,無人能夠達(dá)到圣人的要求。這些,你自己能做到嗎?”
樵夫圣人停步,半空中的山石融化,正在形成石柱。
樵夫圣人一動不動,石柱上的花紋也停止演變。
秦牧惴惴不安,有些埋怨自己多嘴,他悄悄抬頭看去,只見這個樵夫裝束的中年男子不覺間淚流滿面。
“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能夠做到。”
樵夫圣人聲音有些嘶啞,黯然神傷:“我以為自己能夠做到圣人,別人也是以圣人來稱呼我。我以為自己能夠立教化,變法圖強(qiáng),壯大開皇國,改變民弱現(xiàn)狀,讓民有廣大神通,改變兵弱,讓兵有立四疆而震懾蠻夷之威。我還以為自己能夠讓君不昏庸,讓天不無道,還以為自己能夠立功而戰(zhàn)勝腐朽……最后三點,我敗了……”
咚。
那根還沒煉好的石柱墜地,插在泥土里,樵夫圣人右臂搭在柱子上,頭埋在肘彎里,淚水橫流,沒有讓秦牧看到他的失態(tài)。
“我敗了,我沒能阻止開皇去無憂鄉(xiāng),我讓君昏聵了。我敗了,我以為自己能夠變法變道,以改變天道,然而天卻將開皇國滅了,葬送了開皇時代。我敗了,最后那一戰(zhàn)我也未能立功……”
“我敗了……秦牧,我并非是你要尋找的那個圣人,我也教不了你,我只是一個失敗者……”
……
秦牧怔怔的看著他,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情懷在胸中醞釀。
在樵夫的改革變法最為濃烈如火如荼的時候,開皇突然退去,建立了無憂鄉(xiāng),沒有背水一戰(zhàn),因此樵夫意志消沉。
他看著開皇的退走,看著辛辛苦苦建立起來開皇時代灰飛煙滅,看著戰(zhàn)友們?yōu)榱送粋€理念而戰(zhàn)斗而死亡,看著他們的頭顱被砍下,熱血噴灑在熟悉的大地上,看著那些翹首以盼等待開皇重新降臨重新率領(lǐng)他們戰(zhàn)斗的戰(zhàn)友一個個老去,死去,看著那個時代的黎民百姓一代代消亡,新人替換了熟悉的面孔。
他心中的挫折和痛苦,是他人所無法想象。
秦牧突然大聲道:“圣師,你能將你的圣人之道傳給我嗎?”
樵夫圣人用肘彎的袖子抹去老淚,轉(zhuǎn)頭向他看來。秦牧激動道:“我想繼承你的衣缽,繼續(xù)走下去,繼續(xù)改變下去,君昏聵則伐君,天無道則伐天!”
樵夫圣人面色漠然,搖頭道:“你不行。”
秦牧一腔熱血被澆個透心涼,握緊拳頭,怒道:“我怎么不行?大師兄的理解能力領(lǐng)悟能力有點差,把立教領(lǐng)悟出立天圣教,我可沒有那么笨!”
樵夫圣人搖頭道:“你大師兄是笨了點,蠢了點,但你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你容易熱血上頭,埋頭蠻干,雖然有時很狡猾,但是沒有專注力。你性子跳脫,對什么事情都感覺很新鮮,很想去研究,你雖有城府,但城府不夠深。你雖有信念,但信念不夠穩(wěn),道心還未堅固到山河易,心不改的地步。你并非是做圣人的材料,最低,現(xiàn)在的你是不夠的。”
秦牧大聲道:“我可以改,我可以學(xué)!”
“我等不了。”
樵夫露出和煦笑容,聲音柔和下來,道:“好徒兒,我真的等不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