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烏云突然自無端處而來,將明亮的月色蓋?個嚴絲合縫,晴天雷毫無征兆地當空炸開,映得半邊天色慘白一片。
閃電正落到朱雀塔上,塔身九九八十一個青銅鈴同?震顫,那急促的鈴聲催命一樣。
接著,就聽一聲巨響,存續千年的朱雀塔從中間一分為二,舊墻皮寸寸皸裂,轉瞬間塔身就炸?個稀碎。
朱雀塔中令無數人垂涎的內容終于現于眾目睽睽下——
只見破碎的塔身?面空蕩蕩的,像個窮困潦倒的囚籠,主人那不陰不陽的石像鬧鬼似的端坐中,頭頂還懸著一盞搖搖欲墜的油燈,燈身?上吊的姿勢來回打著擺子。
石像低垂的眉目間似有無邊悲意,在油燈劇烈跳躍的火光下忽明忽滅,一枚龜背驀地從手中掉?下來,落到地上翻?個個兒,震顫不已,露出背?刻著的一個“亂”字。
?惜誰都沒能看清,下一刻,龜背與石像一同毫無預兆地灰飛煙滅?。
懸掛的油燈中似乎傳出一聲蒼老的嘆息,火光漸漸熄滅下來。
朱雀塔已經不在?,守塔上百年的塔靈想必也隨而去?。
這?,有眼尖的看見?另一樣東西,聲問旁邊人道:“你瞧,那是根冰柱吧,里面凍?什么?”
眾人隨望去,這看見寂滅的油燈下有一個一人高的大冰柱,中間凍著一個看不清眉目的人,那人身上繚繞的黑氣在透亮的冰里來回穿梭,幾欲破出,黑壓壓的,和夜色融成?一團。
有道是“生靈不滅,心魔不死”,此物無法被殺死,無法消除,程潛只好使?個“封”,將封在冰里。
程潛本想著,這朱雀塔里除?破銅爛鐵,就剩下?一個不是人的塔靈,那心魔被封在冰里沒有力量來源,久而久必然會被削弱,哪怕個一二十年,冰柱被朱雀塔融化?,也差不“餓”死?。
誰知這好像能千秋萬代的朱雀塔,居然轉瞬間就碎在?頃刻!
濃重的黑云自南邊洶涌而起,源源不斷地包裹住那冰柱,好像是被什么召喚而來。
在場有機靈些的修士見?此情此景已經準備跑?。
馬車的兩位保護紈绔的元神修士畢竟是見世面的,中一個瘦高些的老者開口道:“這魔氣沖天,不是好相與的。”
另一個矮胖些的道:“常聽人說南疆有魘行者,我看不是空穴來風,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先走吧。”
那瘦高老者嘆?口氣,有點無奈地問道:“那少主怎么辦?”
矮胖老者尚未及回話,便聽旁邊一個修士震驚道:“輩,快看!”
只見說話的修士腰間有一根灰綾,那灰綾活物似的豎直而起,飄飄悠悠地隨風而動,竟緩緩地指向?朱雀塔的方向。
持灰綾的修士急促地說道:“輩,這是‘尋蹤綾’,來?我因怕出意外,將另一端打在?少主人身上,尋蹤綾想必是被朱雀塔阻隔,眼下朱雀塔一炸,立刻就能感覺到少主的位置。”
那瘦高老者聽?,臉色當即一變,驚道:“少主怎么會在朱雀塔里?這、這該如何是好?”
如何也好不??——就在這?,只聽遠處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所有黑氣漩渦一樣地聚集在冰柱周遭,竟自地下匯聚成龍,扶搖而上,將那冰柱卷?起來。
不知是誰喃喃道:“土蛟成龍,天下亂……”
那黑龍引頸上天,一聲怒吼驚動?南疆大山十萬座,冰柱脆響一聲,驀地出現一道裂痕,從上而下,轉眼分崩離析,冰柱中封住的黑影與巨龍合二為一,繚繞著直沖天際。
九霄震動,星月齊黯。滿山黑氣如不滅的大火,將半壁江山也吞?下去。
神佛驚懼。
那矮胖的元神修士大驚道:“走!走!快走!”
?饒是他一方大能,在此情境下,聲氣也不比秋蟲高到哪里去,這元神修士咬咬牙,當機立斷扔下?他的同伴,連滾帶爬地將自己化成一道流星,沒命地逃脫而去。
就在他腳下劍升致天空的一剎那,朱雀塔處猶如張開?一張腥氣撲鼻的大嘴,轉瞬將在場所有人都一口吞?下去,仙體與元神,竟無一逃出。
那矮胖的元神修士見此面無人色,頭也不敢回,向著北方飛馳而去。
此?邊陲酒樓中,程潛毫無預兆地一頭栽倒,將嚴爭鳴嚇得不輕。
他連拍再喊地叫?半晌,哭笑不得地現程潛居然被這一杯摻?酒的桂花糖水灌趴下?。
嚴爭鳴完全沒料到他這看起來無堅不摧如同非人的師弟居然這么容易就被放倒?,抓耳撓腮地在旁邊手足無措?好一會,終于想起?自己該干什么,他上一步,也不知跟誰解釋道:“去床上躺著。”
自然不會有人回答他,嚴爭鳴說完這句話,就仿佛得到?什么許?一樣,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彎腰抱起程潛,放到他那干凈得一根頭都沒有的床鋪間。
嚴爭鳴注視?程潛片刻,試探著伸出手,輕輕在他臉上拍?兩下:“哎,你真是一口都不能喝么?”
程潛毫無反應。
嚴爭鳴的心緒不?自主地飛揚?起來——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美什么,若有尾巴,想必已經翹上?天,他戳?戳程潛的額頭,說道:“看你這點出息。”
程潛借著他的手微微側?半張臉,清淺的呼吸間有含著桂花味的酒氣,畢竟是凡酒,以程潛的體質,縱然人事不知,真元也會自行運轉將那一點酒氣排出來,即便是醉,他也醉不?一?片刻。
嚴爭鳴就?這一?片刻坐在?床邊,?目光描摹著程潛的五官,方沉淀下去的心湖中仿佛被人丟?一顆石子,再次飄起漣漪來。
他就像個守著糖的窮孩子,心癢難耐地想監守自盜一下,又沒有作案的膽子,只好一邊眼巴巴地看著,一邊七上八下地胡?亂想,雖然沒敢碰程潛一根汗毛,但已經快將自己的心想得心從嗓子眼里跳出去?,臉上兀自掛上?一個詭異的傻笑。
就在這?,窗外突然傳來異動。
好像耗子掉進米缸里的嚴爭鳴驀地從一堆老不正經的幻想中回神來,神色一凜,隔空拍開?窗戶。
只見院里的飛鳥好像齊齊受驚,正撲騰著翅膀四散而逃,南邊仿佛上來一陣天色,濃云如潮似的翻滾不休,一股巨大的壓力循著陰沉的夜空傳來。嚴爭鳴再顧不上偷看誰的睡顏,回手一掌按在程潛的?心上,含著鋒銳氣的真元陡然長驅直入,瞬間將程潛體內不溫不火轉動著的真元攪動?起來,那本就沒有一口的酒頓?消弭無處。
程潛被他拍得嗆咳著清醒來,讓外來真元強行叫醒的滋味自然是不怎么愉快的,他一口氣堵在胸口半晌沒順來,兩側太陽穴還在亂跳,程潛的眉頭擰成?一團,有點吃力地將自己撐起來,心說要是嚴娘娘膽敢告訴他,這一掌拍來是因為他沒脫鞋,他非得以下犯上不?。
嚴爭鳴瞬息間已經站在?窗,背對著程潛道:“一杯倒,起來,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