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謝清呈出了醫院,回宿舍了。
陳慢雖然陪著他,卻一直不怎么說話似乎有些狀況外。
分別的時候陳慢站在謝清呈宿舍樓下猶豫地喚了聲:“謝哥……”謝清呈:“……”但對上了謝清呈利的眼,陳慢最終還是囁曘了:“你……你自己好好體息。要是有什么事,隨時都可以找我。
謝清呈覺得陳慢的情緒很怪,但他沒有往陳慢或許暗戀他這個驚悚的方向去想。他覺得陳慢大概是接受不了他一夜情的事情,這理由確實蹩腳,可除了用它來打發陳慢,謝清呈也實在想不到任何更合理的解釋。
他堂堂七尺男兒,總不可能承認他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十三歲的男孩子睡了。
這事兒對謝清呈而,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謝清呈靜了須臾,說:“走吧,謝謝你了。”他要往樓上去。
陳慢撐著呆呆站在雨里,又一聲:“謝哥。”
“沒、沒事,您注意息。”
“……你到底想說什么。”陳慢咬著嘴唇,憋了好一會兒,還是問出了口:“您和那姑娘還聯系嗎?”謝清呈頓了一下:“你會和一夜情對象有聯系嗎?”
“我……我不做這種事。”但話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譴責謝清呈不守男德似的,連忙擺手:“對不起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你確實不應該做這種事。”謝清呈漠然道,“我現在也很因一時沖動而后悔。”
陳慢望著他。
謝清呈:“以后不會了。我覺得惡心。”他說完就上樓去了,陳慢一直有些泛白的臉色在聽到謝清呈最后兩句話的時候,才終于有了些血色。
整整一周后,謝清呈病懨懨的狀態才徹底過去,但身上的吻痕還沒全消,在學校講課寫板書時更要注意袖口是否拉嚴實,因為他的手腕上至今還有淡淡的勒印。
那是當時被縛住雙手肆意侵入的證據。
謝清呈后來沒有再和賀予聯系過,賀予拖黑了他,他則直接刪了賀予,醫科大和滬大都是在校園內開車繞圈要很久的百年老校,要是真想對某個人避而不見,其實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他想,就當是做了場噩夢吧。
不要再回頭了。
這世上有很多無奈又可恨的事情,最終往往得不到個令人滿意的交代,再是惡心,有時候只要能全身而退,就已經是最難能可貴的結果。
謝清呈經歷過很多,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午夜夢回時,還是會常常驚醒。病好了,燒退了就連那些傷口也在慢慢地意合,只是謝清呈原本就對欲愛抵觸的內心變得更加病態。
他不受控制地反復夢到賀予那張籠在恨意和欲望里的臉,夢到他們做過的事,然后募地從床上驚坐起,在無人看到的地方,謝清呈終于面露驚慌與脆弱,大口大口喘息著,把臉深埋入掌中,汗濕重衫他點一根又一根煙,甚至吃安眠藥入睡。
某天洗澡的時候他看到折騰的痕跡終于都消失了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但他沒有任何輕松的神態——他知道他被烙下了附骨之疽,對床事的怖懼和厭惡生長得越來越蓊郁。他的記憶在不停地刺痛他,提醒著他,他竟然曾在賀予面前那樣失態,而且是以那樣的方式發泄了。
一直壓抑著,甚至已經不太有的欲望。
他叫過,顫過,失態過,這些回憶就像抽落的鞭痕,不斷地刺痛他,羞辱他,折磨他。他不得不打開電腦,點出海月水母的視頻,看著那些浮游著的古老生命,試圖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
他想,他不能就這樣深陷下去。
幾天后。
賀宅。
“回來啦。”賀家難得燈火通明,那溫暖的光芒讓賀予走進大廳時了眉,就好像一個已經習慣了冷清的吸血鬼,古堡的靜謐和黑暗,才是他所熟悉的。
呂芝書和賀繼威竟然都在。
賀予和謝清呈做過之后回過一次別墅,就是那天尾隨謝清呈去了醫院,卻又發現自己無事可干之后。
那時候他覺得心里不自在,特別空落,他當時剛被極致的刺激浸潤過,馬上又驟然一人,不免空虛,心煩意亂間就回了主宅,好歹有管家傭人陪著。
但第二天他就走了,后來他也再沒回來過。直到今天。
賀予雖知道他父母最近會回滬州,不過他原本以為他們不會久留,他正是因為心情煩亂不想看到他們才又離開去避避的。
沒想到等他再次回家的時候,呂芝書和賀繼威都還在。他很不習慣這種迎接,因此看著眼前的景象,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這也許也是假的,是他幻想出來的。”可他隨即又意識到,他從來也沒幻想過父母會回來陪他好好吃一頓晚飯。
他們是在他的妄想中都不曾出現的。
“外面冷嗎?媽給你煮了湯,羊肚菌鮑魚四物湯……”
“媽。”賀予靜了一下,這個人類最初學會的字對他而似乎有些生澀,“我對這種海鮮過敏。”大廳里頓時變得安靜。
呂芝書有些尷尬,朝賀繼威看了一眼。
賀繼威咳嗽一聲:“沒事,吃點別的,我讓人給你做了開水白菜,吊了好久的湯頭,你以前最喜歡。”賀繼威雖然也不怎么和賀予親,但他至少比呂芝書靠譜,他知道賀予喜歡什么。
賀予也不好再說什么,三人一起在餐桌前坐下了。氣氛一時更僵硬了。
賀予不記得上一次他們一家三口這樣坐著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太久了。他看賀繼威和呂芝書的臉,甚至都是陌生的。
對他而,父母似乎更像是微信聯系人里的那兩個頭像,那些扁平的聲音。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回燕州?”賀予問。
“不急啊。”呂芝書立刻說,肥胖的臉上堆了甜膩膩的笑,因為堆得太滿,甚至有些搖搖欲墜,“你弟現在也住校了,我們不用看著。何況賀予啊,你快把媽給嚇死了,那么危險的事情以后不要再做了,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們——”她沒有說下去,竟似更咽。
賀予冷眼看著,經歷了電視塔事件,他的心和從前不再一樣了,變得非常的冷且硬。
但他也懶得和他們多廢話,最后輕輕笑了笑:“沒事。我現在很好。”餐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畫面看似溫馨,實則暗潮洶涌。
“我吃完了,可以先上樓嗎?”
“啊,好。你去吧,去吧。”呂芝書雖然被賀予弄得不怎么舒服,但她畢竟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連對兒子都可以做到皮里陽秋,“好好休息,媽明天給你燉雞湯好嗎?”
“……隨便吧。”賀予淡道,離了桌,徑自上樓了。
呂芝書目光復雜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上走廊深處。
賀繼威:“你為什么忽然對他這么好。別說他了,連我都不適應。”呂芝書:“我對我兒子好怎么了?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可是他親媽啊……”賀繼威欲又止,最后還是起身:“我公司還有點事我明天得去趟青島。”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和你說,我想過了,之前是我欠他太多,我得好好補償他,你也別出去太久,工作嘛,哪兒有孩子重要……”賀繼威嘆了口氣:“.這話你嘴里說出來很讓人懷念。”
“像是你剛懷他的時候告訴我的。”賀繼威笑笑,眼神很深,竟似有些難過,“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呂芝書:“老賀……”賀繼威已經轉身走了。
賀予躺在臥室床上,不用和呂芝書賀繼威虛偽客氣之后,他的眼神就有些散亂。
他看著天花板,和過去的一周一樣,他一個人獨處發呆的時候,就會捋著之前的事“咚——咚——咚——”不期然的,老宅的大座鐘又敲響了。
聲一聲沉悶渾厚地叩擊在他心里,就像每一個孤獨的夜晚,就像那個他站了很久,也等不來哪怕一個人的陪伴的十三歲生日夜。
想到那個生日夜,他不由地又想起了謝雪。
不但他的父母從沒有多少關心過他,就連謝雪也只是他在極度孤獨和極度病態中部分想象出來的一個人她是真實的,但又非完全真實的,得知了這一真相,他對謝雪的感覺變得很復雜。
其實一切都早有預料的,是不是?
他以前總是覺得謝雪記性不好,有些東西他還清晰地記得,可她卻說沒有印象。
他那時候還和她說,真不知道你這記性是怎么樣考上大學的。
他從來就沒懷疑過那些事情或許就是鏡中花,水中月,是一場他腦內的狂想。
那個“她”并不存在,并不全然真實。
甚至連他的潛意識,都知道他在進行著自我保護,自我欺騙。
他曾經寫編導課的作業,寫一個頭七回魂的男孩。男孩死后的靈魂叩響了老師的門,他坐下吃點心,喝姜茶.然而等老師第二天醒來,桌上的餅干ー片未少暖心的姜茶也凍成了冰。
男孩根本沒有來過,是假的,是一個不存在實體的魂他的大腦能編出這樣的故事,難道不是在投射他自身對謝雪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