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發病的痛苦余波中,模模糊糊地,有一個聲音在持續不停地回蕩著。
這是手機的鈴聲?鬧鐘的鈴聲?還是——
謝清呈條件反射地驚醒了。
這好像是學校里上課的鈴聲。
可是這里怎么會有上課的鈴?
謝清呈猛地睜開眼,他躺在床上,喘息著,那臥室像極了十多年前自己在賀家的臥房。
他一時間,竟以為自己好像回到了過去,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如果不是他還模糊地記得剛才的事,如果不是賀予還在自己身——
謝清呈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賀予并不在自己身邊。
床上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而已。
“叮鈴鈴……”
窗外的那個鬧鈴聲還在不停地響著。
是那中非常扁平的鈴聲,很像是學習廣播站的喇叭里傳出來的聲音。
那中做夢般的感覺更強烈了,謝清呈再一次覺得自己好像一直躺在賀家的別墅里,這十幾年跌宕起伏的人生就是他的一場夢。
他不由地下了床去,想要去洗手間找一面鏡子,他心跳的飛快,難道真的是夢?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難道………
他的腳步在經過窗邊時就停住了。
謝清呈臉白如紙地看著窗外的情景。
他不是在做夢。
或者就是他的夢還沒有醒。
他來到窗前,手指緊緊攥著窗欞,俯瞰外面的世界。
那并非是他登陸后見到的曼德拉島。但也不是賀宅外寬敞的草坪。
他目之所及的,竟然……竟然是一大片像極了滬大“夢幻島”的地方!!
夢幻島是滬大的一處半荒廢的人工島,很早以前就有了,甚至不知道是這所百年名校的哪個時期所建的。后來學校廢物利用,將它劃給了滬大的戶外運動社做社團活動。校游園會時,謝清呈曾經幫謝雪代班九尾狐,和賀予一同被困在那座荒島上過。
不會錯的……
雖然外面的島嶼比滬大的夢幻島大了十多倍不止,但是從地貌構架和建筑物分布來看,這就是滬大的“夢幻島”。
毛骨悚然的感覺順著腳背如蛇上攀。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夢著還是醒著,他到底是在曼德拉還是在別的什么地方?
謝清呈竭力地讓自己靜下來,平復著呼吸,再一次仔細觀察著外面的景象。
心在嘭咚嘭咚地跳著。
太詭異了……
他冷靜下來之后,漸漸地分辨出,這里就是曼德拉島。但是,只一覺過去,它竟和他之前見到的完全不一樣了。
黑暗森林不見了,血河也沒有了,那些超現實的未來景象居然在一夜間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如同人間煉獄般的場景。
地面上成群結隊狂奔的,不是機械狗,而是真正的狼犬,而它們頭上都戴著控制芯片環。
地面上那些破碎的機甲戰士也不再是死物,而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殘軀,距離相隔太遠,謝清呈看不到那些死人的臉,但他確定那些都曾是活人,而不是所謂的機器人。
空中一圈圈盤旋著的天馬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零星散布的無人機和結構詭異的小型直升機。
還有那條血河……
那條血河里橫七豎八地丟著很多人的尸體,有的已經腐爛成了白骨,這條河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秘莫測的化工河,而是一個罪惡的拋尸地!
現在呈現在他面前的,完完全全是一座現實犯罪基地,一座大型的非法軍事空地,一座屠宰場,一座生物實驗室,一座亂葬崗。
謝清呈再凝神細看,甚至驚愕地發現自己所處的古堡,也完全不是之前看的那副景象。它原來是一座厚重的鋼筋水泥鑄成的大樓,結構簡單,但是城防堅固,看上去就像一座堡壘,一所監獄,甚至像是一家戒備森嚴的瘋人院。
極度震愕間,身旁忽然傳來青年的聲音。
“你……你醒了?”
謝清呈驀地轉頭。
是賀予。
賀予剛才是在浴室里,他安撫著謝清呈睡著之后,出了一身的汗,剛剛他就是在浴室洗澡。
賀予從謝清呈的臉色當中就看出了對方的震愕,他一瞬間什么都知道了。他走過去,將目光投向窗外,因為是在監控之下,賀予不能表現得太關切,于是他只是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和謝清呈一同看向窗外的情景。
“你……也都能看見了,是嗎?”
他們站的近,對話聲音很輕,是監控所捕捉不到的。
賀予看著外面,對謝清呈道:“是不是覺得自己出現幻覺了?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的時候,覺得自己瘋了。”
“這是……”
“這是真正的曼德拉島。”賀予看著外面盤旋的無人機道,輕聲道,“是它的原貌。”
謝清呈臉色微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賀予看了一眼他虛弱的樣子,想了想,道:“回床上去說吧。這里冷,一兩句的,也說不清。”
“………”
賀予不動聲色地輕輕拉了他一下:“走吧。”
他們到了床上之后,賀予卻并沒有馬上就和謝清呈講島上的事情。謝清呈的突然發病真的把他嚇到了,他無法掩藏住自己的擔憂。
他把被子蒙上之后,就不用裝出什么距離感了,他不聲不響地將謝清呈抱在了懷里。
他能感覺到謝清呈是在發抖,不僅是因為剛才看到的一切,還因為發病之后的痛苦——精神埃博拉發作后是沒有那么容易平復的。
謝清呈:“島上的事……”
“島上的事我等下都會慢慢告訴你的。你先好好地把自己緩一緩。”賀予道,“你剛才完全失控了。你不是鐵打的人好嗎?你注射了太多rn-13和2號血清了,根本扛不住……你還疼嗎?哪里疼?”
賀予說的是對的,謝清呈現在其實連說一句話都很費力,他的精神壓力確實是太大了。因此他沒有反抗。
謝清呈平復著自己怦怦的心跳,呼吸仍有些急促和濕潤。
“剛才……我沒有亂說什么吧……?”謝清呈問,“發病的時候我就和做了噩夢一樣……什么都看不清……也記不太清了……”
賀予將他抱得更緊了:“沒,你很難過,你一直在發抖。”
其實現在也沒好到哪兒去。精神埃博拉的痛苦是熬過去了,但2號病例的假性反應又涌上來,謝清呈在賀予懷里,忍不住那一陣一陣的發熱和惡心欲吐,他不能對賀予說這中2號的懷孕通感,這太荒唐了,而且也只是假性反應而已,不用太當回事。于是他竭力打起些精神,拾回些力氣,把賀予輕輕地推開了。
“我現在沒事了……”
賀予:“你身上都是虛汗,反應這么大怎么會沒事,你……”
他的手再一次觸上謝清呈燙熱的皮膚,這一次謝清呈的感受更糟糕,有些女性在懷孕時身體會變得更加敏感,2號顯然就是這中類型,謝清呈在極度疲乏中全然無力調動起自己的防戒力,此時被賀予一碰到,渾身就禁不住地顫了一下。
他立刻再一次把賀予推開了,自己幾乎退到邊沿:“我不想躺在這張床上。”
沒頭沒尾的一句。
賀予心亂之間,并沒有領會到他話語之中的尷尬情緒。
他說:“這里只有一張床,你不能去別的地方,我在這里陪你。不掀開被子就沒事的,段聞看不到。”
“……”
謝清呈這次沒有再不吭聲了。
之前那崩潰的一幕幕,他都記不太連貫,大腦像斷了片似的,一切都被砍的破碎支離。
但是一些賀予當時安慰他的場景,雖然不是很流暢,只是一些破碎的語,他卻還能想起來。他記得賀予當時一直在緊緊抱著他,這些回憶讓他心里微微地泛起了熱。
他能感覺到,那些話是出自于真心的……
賀予當時的著急,也是真心的……
謝清呈躺在床上,緩了很久,因為精神埃博拉發作后遺癥,他出了很多汗,身上濕粘粘的,但賀予又去抱著他,始終沒有放開。
謝清呈最后終于放棄了掙扎,就在這樣的擁抱下平復著心情。
他確實需要恢復。
因為這是二十多年之后……第一次……
他又發了病。
……他原以為他再也不會這樣了,他原以為這一生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讓他情緒失控至此。
可是……
他在賀予懷里昏沉了好一會兒,讓自己從二十幾年未有的發病中恢復過來,拾回了自己的理智、意識……還有堅強。
“怎么樣,感覺好些了嗎?”耳鬢邊,是賀予的聲音。
這時候,謝清呈終于徹底地回過了神。他點了點頭,猶豫著,松開了剛才一直緊握著的賀予的手。
賀予卻忽然反手扣握住了他。
汗涔涔的手指與手指交扣著,彼此掌心里都是熱汗。
賀予道:“別松開。你需要一點安慰。我以前也是這樣。”
“……”謝清呈深吸了口氣,在鵝絨被營造出的這片唯一安全的空間里,終于踟躕著,低聲開了口,“沒事,我好多了。”
頓了頓,又道:“我們現在可以說一說……曼德拉島的事了嗎。”
他緩過來之后,打算把一切從失控的局面拉回來。
他不應該那么情緒化的,他不應該允許自己發病。
破夢者還有那么多人被困在島上,命懸一線,鄭敬風,陳慢……那兩千多個軍人和警察……他們都還在等著被拯救。
自己怎么能在這個時候一蹶不振。
謝清呈緩了緩心緒,用沙啞的不像話的嗓音問:“這座島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機器人……機械狗,天馬……我明明與它們接觸過,對戰過,難道它們是不存在的嗎?”
盡管賀予還是有些憂慮謝清呈剛才的反應,但他明白今天是一定要把話和謝清呈說清楚的,否則謝清呈只會更不安寧。于是回答道:“這件事……其實有點難解釋。”
他想了想,找到了一個切入口:“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曼德拉效應嗎?就是我把謝雪想成我最好的朋友的那中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