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予從實驗室出來,已經下午了。
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都告訴了陳慢,然后設法弄來了一套風伯系統,做了隱蔽改裝后交給了對方。
他和陳慢約定好的行動時間是第二天下午四點,在那之前,陳慢必須待在賀予的私人實驗室里,裝作被用作血蠱試驗的樣子,避免引起別人的懷疑。
除此之外,他并不想和陳慢說任何的廢話,所有事情交代完畢后,他便獨自離開了那里。
但賀予沒有立刻回自己的套房,他還有一些事情,必須要先做掉。
他像往常一樣,從實驗室出來之后,在樓下的空地上走了一圈,隨手拿了些火腿腸喂了喂那些戴著控制環的鬣狗,坐在花園躺椅上玩了會兒手機游戲,甚至還給滬州的幾個合作商打了個電話,笑瞇瞇地談了談生意。
“張總啊……哈哈哈,看到您的消息了,那個項目不急,我這在澳洲出差呢,這樣,我們也好久沒見面了,回來碰一碰,我找您約個時間,您到時候看您什么時候方便,成嗎?好,行,行。”
“楊總你好啊……”
他一切如常,優哉游哉地打完電話,又去島上的甜品店拿了個開心果冰激凌,散了會兒步。
但事實上,他一直在暗中觀察著曼德拉大樓外的監控機位,計算著明天行動的幾個備選方案的可行性。等到天快暗了,他又去花園餐廳吃了點小零食,然后戴著耳機,聽著音樂,信步往曼德拉大樓的另一間實驗室走去。
在他走后,一個傭人一邊收拾著花園桌椅上擺著的果汁飲料零食盤,一邊盯著賀予的背影,然后低下頭,通過隨身耳麥對段聞道:“段總。賀總之前都很正常,但他剛才很奇怪,他去了那個不常用的實驗室……嗯,還要繼續跟嗎?好……我知道了。”
一個小時后。
實驗室內。
賀予皺著眉,擦了擦手指上的血痕。
他用這些器械還是太生疏了,為了做一樣這么簡單的東西,居然割破了手指。
不過總算是趕在開戰前完工了,就是現在還沒法送人,要等它稍微固定一下。
賀予嘆了口氣,盯著試驗臺上擺著的那個東西看了好一會兒,最后他閉上了眼睛,起身走去洗手臺,摘了沾上血的試驗橡膠手套,在水龍頭下沖洗著自己的雙手。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墻面上的時鐘指向了七點四十分。
他收拾好了東西,往曼德拉大樓行去。電梯上樓,穿過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賀予停在了自己的套房門口,可手卻在觸上生物識別門之前停住了。
他盯著門上鏤刻的無盡夏。
——這是開戰前的最后一晚了。
陳慢已經被他救出來了,明天他們就將匯合,一同配合著去毀壞激速寒光。
如果不出意外,這就是他和謝清呈獨處的,僅剩的一夜了。
賀予閉了閉眼睛,他不想認命,為此他已經做了一天的準備。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氣,輸入密碼,推門而入——
謝清呈不在客廳。
他聽見浴室傳來水聲,謝清呈正在浴室洗澡,賀予原地站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還是先不要進去為好。但他又為即將要和謝清呈攤開來說的話而感到焦躁不安,他來回踱步,撫平心緒,最后想了想,決定先去廚房煮一點什么,等謝清呈出來了,可以先吃一些東西,他再慢慢地和他說。
然而他一走到餐桌前就愣住了。
桌上居然已經擺了幾樣葷素搭配的家常小菜,看得出是拿冰箱里的食材做的。有酸甜可口的糖醋藕合,清淡爽口的青菜豆腐,鮮香嫩滑的宮保雞丁,還有一鍋粒粒分明金黃燦爛的揚州炒飯,里頭擱著許多瑩潤的蝦仁。
賀予僵直地在原地站了好久。
這是謝清呈第一次專門為他準備的晚飯。
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是那么快。
他不知道……不知道謝清呈是不是也和他報有了一樣的想法,或許謝清呈也認為這就是最后一夜了,所以想不留下什么遺憾,或許謝清呈也有什么話,想要和他說……
他又想到了昨晚的那一句“不后悔”,還有謝清呈主動吻上他時,那并非是偽裝出來的激情。
正是這些細節,給了他太多的期待,就像末日前也要掙扎著開出的花一樣,在他心里綴上了細碎的光。
賀予看著那一桌家常菜,心如鼓擂,掌心盜汗,以至于他不得不去客廳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喝兩口,才能讓自己保持鎮定,神色如常。
他在茶幾前坐下來,浴室的水聲仍在繼續響著,他心不在焉地聽了一會兒,又往亮著燈擺著菜的廚房看了一看。他簡直就像一個等待著一場重要面試的人,一面期待著對話快一點進行,好知道最終的結果,一面又希望事情發生的慢一點,再給他一點喘息的時間。
在這過程中,賀予無意掃見了茶臺顯眼處放著的一本《夜鶯集》,那應該是謝清呈看了一半擱著的,他拿起來,心不在焉地看了好一會兒,才驀地發現書籍的扉頁上面,有謝清呈隨手寫下的一些文字。
再定睛一看,他不禁怔住。
那是謝清呈冒著風險,留給他的留!
他迅速掃了眼浴室方向,然后仔細地把扉頁上的字看了一遍。
“賀予,段聞下午派人說八點要單獨和我談一談。桌上有菜,好好吃飯,等我回來。”
看來是謝清呈之前以為他沒法按時回家,所以提前寫下的東西。為了謹慎一些,謝清呈沒有寫更多的內容,但猜得出來,段聞恐怕是覺察了什么異樣,想要試探謝清呈,謝清呈不去不行。
賀予看了一下表,已經快八點了。
“……”賀予的心臟又重重地蹦了一下。他的手指微顫,心緒復雜,最終扯下了這頁寫著他的名字的紙,疊成了一朵白玫瑰,悄無聲地放進了自己的胸口衣襟袋里。
剛做完這件事,他就聽到浴室移門嘩啦聲響。
他倏地站起來,沖去了臥室。
謝清呈已經換上了衣服,正在擦拭著頭發,見賀予忽然跑進來,他嚇了一跳:“……你已經回來了?”
賀予喉結來回滾了兩下,才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嗯”。
監控之下,距離太遠,不便多說。賀予踟躕間,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走過去,拿了一塊雪白的干毛巾,覆在謝清呈肩頭,而后側過臉去,溫熱微顫的嘴唇吻了一下謝清呈的鬢發。
“我給你吹頭發。”說著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謝清呈一怔之下,心領神會,垂了睫,看不出任何表情地和賀予去了洗手間里面。
鏡子前的吹風機接上,賀予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形緊貼著他裹著浴袍的后背:“衣服都濕了。”
謝清呈:“……”
“多吹一會兒。”
賀予說著就打開了開關,噪聲響起,他站在他身后替他吹頭發的同時,自然而然地,就用微不可查的聲音對謝清呈快速道:“桌上的紙,我看到了。段聞有說找你干什么嗎?”
謝清呈:“他說就是談一談,我不能不去,但我看得出,他應該只是想試探,你不用擔心。你呢?明天的事你安排的怎么樣了?”
賀予:“我也都已經安排好了……”
借著吹頭發的時間,賀予和謝清呈迅速溝通了這一天的重要事件,以及明天該做的事情。
賀予把自己放棄了鄭敬風作為配合人選,而救出的陳慢的情況和謝清呈說了。
謝清呈在一陣意外之后,接受了這個安排——確實,除了鄭敬風之外,陳慢是最好的選擇。
謝清呈問:“他都知道情況了嗎?”
“都清楚了。”
“……你沒和他吵起來吧。”
“時間緊,我只和他談了公事,沒什么可吵的。”
謝清呈心想也是,如果賀予從陳慢那里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和陳慢并沒有過任何交往,反應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看來他們確實除了明天的計劃什么也沒溝通。
頭發吹得快干了,賀予聞著謝清呈身上淺淡幽冷的氣息。
謝清呈的頭發從他指隙間溫柔地穿過去,纏繞上他的手指,他在這繞指柔中講完了公事,他抬起眼,看向鏡子里的兩個人。
時間越來越緊迫了,八點就要到了。
賀予低聲說:“謝清呈……”
謝清呈也望著鏡子里的他:“……嗯?”
賀予環上了他的腰,鏡中人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他感覺到懷里的人有輕微的顫栗,他看著鏡子又垂眸看向謝清呈蒼白的頸間。
他低下頭,似情難自禁地吻向謝清呈的下頜側線,那纏綿就像謝清呈的輕顫一樣,并非是逢場作戲裝出來的。
他輕聲地說:“你是不是也在擔心明天……?”
謝清呈的手指搭在流理臺側,微微泛白:“放心,明天不會有事的。”
賀予濃密的睫毛顫著,那細碎的吻不住地蔓延,從他的下巴處往上,吻過鼻梁,眉眼,額頭,最后他干脆把謝清呈整個人從背對著他轉過來,抱到洗手臺上坐著,讓謝清呈的背脊抵著冰涼的鏡面。
他纏繞上謝清呈的手指,十指交扣抵在鏡上,而后重重地吻上了謝清呈的嘴唇。
空氣里的燥熱一下子竄升上來,他纏綿悱惻地吻著他,哀傷至極地吻著他,懷揣希望地吻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