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一聲聲“我徒云駭”,恐怕就是最后一壓了。
之所以還有四座神像沒有崩毀殆盡,是因為高娥他們被人托夢,從童子童女像里出來了,供往神像的邪怨少一些。
之前聽高娥說“有神仙托夢”時,眾人還覺得那神仙必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現在想來,那托夢說他們“塵緣未斷”,說這里“缺點仙氣”的那位,應當是真神仙,是想竭力挽回一下這個即將傾頹的巨陣。
烏行雪想了想,覺得那位托夢的神仙應當就是明無花信了。
眾人正要開口,情勢卻不容他們再問——
僅存的四座神像根本不足以支撐大陣,那廢仙臺在神像崩毀后,遽然炸開,也碎了一地。
地面豁然敞開了一道深穴,沒人能看見穴里躺著什么人。只見邪氣濃郁如墨,纏縛著,源源不斷地散出來。
它們像虬然的蛇群,伸著無數蛇頭,張著巨口和尖牙慢慢抻直身體——
“小心——”
醫梧生喊了一句。
但還是晚了點,那幾個小弟子修煉不足,被那勃然邪氣一籠,居然像行尸一般,自己走出了環護的劍影。
下一刻,群蟒似的邪氣猝然一擊!
“啊啊啊!”
只聽幾聲驚叫,那幾個小弟子便被纏進了黑色的邪氣里。
他們慌亂出劍,數十道瑩白色飛劍自黑氣中貫出,卻擊了個空,毫無效用。
或許是深穴里躺著的人太餓了,那邪氣卷了三個活人,便要將它們往穴中送。
雷霆萬鈞之際,就見蕭復暄腰間長劍倏然而出,劍柄在他指間翻轉,劍刃身帶的金光于空中劃出一道巨大劍花。
他五指覆于銀柄之上,冷然一壓——
劍意山呼海嘯而來,寒刃狂張數十丈,以千鈞之力悍然斬下。
那一劍有分海之勢。
鋪天蓋地的邪氣被一斬為二,猛地一松,那幾個小弟子跌落在地。
他們慌忙去抓自己的劍,就聽一聲冷冷的“走”,便感覺一道金光橫掃過來,連人帶劍把他們掃回環護的劍影中。
他們猛轉回頭,只看見那沖天邪氣再次狂涌著聚攏,幾乎漲滿整個墓穴,而那天宿上仙冷冷拎著劍,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黑色里。
“!!!”眾人臉色一白,下意識驚叫出聲。
然而下一瞬,就見無數道金光帶著劍吟,從望不到邊的邪氣里直刺而出。
像烈陽照透云霧。
那把免字劍直刺向上,沖透邪氣后劍尖一轉,狠砸向下——
它楔進地面的剎那,火星飛濺卻又裹著寒風雪霧,極冷極熱交錯之下,所有邪氣被掃蕩開。
烏行雪看見蕭復暄手握劍柄,半跪于深穴前。
他穿過環護的劍影,沒管其他小弟子阻攔,走過去。
黑色邪氣散開,深穴里躺著的人露了出來。
真的是云駭。
他跟那座神像長得很像,可見在墓穴里落下神像的人,對他的模樣熟悉至極。
神像是石質的,透著灰白色,他卻比那灰白色更枯寂。如果添些神采,多點血色,應當是一個十分俊美的人。
但此時的他散著長發,身上纏縛著糾結的藤蔓,衣袍跟那四竄的邪氣一樣深黑如墨,半點看不出曾經生活在仙都。
藤蔓一直攀爬到他的脖頸,其中一枝長長地伸出來,枝頭綴著一朵碩大但早已枯萎的花,花朵剛好擋著他半邊臉。
烏行雪伸手要去撥一下那朵花,被蕭復暄一把攥住。
但動作間掀起的風還是讓那朵花顫動了幾下……
晃動間,云駭被擋的半張臉隱約露出來。
烏行雪皺了一下眉。
如果說另外半張臉俊美秀氣確實有仙人之姿,那這半張臉便有些駭人了——遍布傷痕,形如鬼魅。
不知他為何會弄成這副模樣。
更不知當年花信負劍來到大悲谷,看到這樣的徒弟,又是如何情狀。
蕭復暄的劍忽然動了一下,從石間抽出又直貫回來。
劍意震蕩之下,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一道鳴音,像清鐘響徹深谷。只一聲,就讓那些仙門小弟子捂著腦袋蹲下了身。
“這是何音?!”他們明明離得很近,卻聽不見彼此的聲音,幾乎在用喊的。
還是醫梧生在他們額頭上各叩了一下,才稍稍緩和。
他看向蕭復暄那柄不斷震顫的仙劍,道:“那應當是……詰問。”
傳說,天宿上仙蕭復暄降刑之時,會代天叩靈,詰問邪魔,緣何至此。
于是,眾人在震蕩不歇的劍鳴和彌散的黑霧中,看到了數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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