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儲實在沒忍住,嘟噥道:“照夜城就這么一位姓桑的。”
下之意,這能跟誰弄混!
但他家城主十分神奇,或許是自己太強了,其他人便入不了他的眼。照夜城幾個赫赫有名的魔頭,世間人人聞風喪膽,他家城主有時候聽到名字還得反應一下。
尤其是這位桑煜。
偏偏他在外面的兇名僅次于烏行雪。
之前還有人說,烏行雪每次不記得桑煜大名,其實都是在刻意嘲諷。否則怎么可能不知道“桑大人”是指誰。
起初方儲也這么以為,后來跟著烏行雪時間久了,發現他家城主真不是刻意的。
能讓烏行雪“刻意”的人,世間屈指可數。
“寧懷衫呢?”烏行雪擱下布巾,問道。
“出去辦事了。”方儲道,“上回城主交代他的事,他說要趕著這兩天辦完。昨天聽他嚷嚷著身上發冷,估計也快到劫期了,后頭幾天出不了門。”
聽到劫期,烏行雪神色淡淡。
倒是方儲小心地瞄了烏行雪幾眼,遲疑道:“城主您這幾日的劫期……”
烏行雪轉眸看他。
方儲便噤了聲,再沒敢多說。
烏行雪道:“既然魄鉤是桑煜的,那你就跟我去一趟桑煜那里吧。”
方儲老老實實把魄鉤遞向他,忍不住道:“怎么能讓城主去他那里,應該是他滾上門來賠罪才對。”
“那倒不必。”烏行雪沒接那魄鉤,兩手空空穿過長廊朝門外走,“我受不了他那一身味道,最好別來。”
方儲遞魄鉤也就是意思意思,見他沒接,十分熟練地塞進了自己的腰囊里,而后道:“練尸道的確實會有些陰潮氣,不過桑大人已經練到極境,沒什么味道了。”
但他轉而又反應過來,他家城主有些時候講究得簡直不像個魔頭,便沒再多話。
夢里應當也是個寒冬,照夜城霧蒙蒙的,張口便能呵出白氣。
烏行雪從黑色馬車上下來,進了一座偌大府宅。
照夜城的邪魔們怪癖甚多,什么奇模怪樣的府宅都有。尤其他們練尸道的,府宅常常修得像地宮□□。
桑煜這座卻正常極了,乍一看,和京城王都那些朱門大戶無甚區別。不過進了門就不同了——
尋常人家的廳堂兩邊放的是客椅,他這兒倒好,倚墻擺了一圈黑沉沉的棺材。
棺材蓋上密密封了一圈棺釘,還鋪滿了黃紙符,隱約能聽見一些切切嘈嘈的笑聲。
若是哪個百姓來此,恐怕會被那笑聲嚇破膽。
但烏行雪卻視若無睹,帶著方儲穿堂入室。
桑煜的手下們步履匆匆追在他們身后,又不敢靠得太近,又要試圖阻攔:“城主,城主,城主啊!”
“說啊,我聽著呢。”烏行雪腳步并未停,他姿態是不疾不徐,卻常常一步就瞬間到了廊橋另一頭,詭譎得很,弄得邪魔手下亂無章法。
“我們桑大人他、他這會兒不太方便見客。”手下們說。
桑煜在照夜城慣來囂張,連帶著府上的手下也一樣。倘若進府的是其他人,他們早就動手了,嘴都懶得張。但偏偏是烏行雪,他們根本不敢動手,只好動動嘴皮子。
烏行雪“哦”了一聲,道:“方不方便那是他的事,與我何干,我問他了么。”
手下們:“……”
他如入無人之境,幾道折拐,在一間高屋前瞬間止步。
不用說,也知道桑煜就在這屋里。因為整間屋子縈繞著極為濃郁的陰潮氣,濃得就像這里埋葬過數萬人似的。
這回就連方儲都覺得味道太重了。
烏行雪皺了一下眉,全然不加掩飾地抵了一下鼻尖。
手下們:“……”
他們攔無可攔,只得高聲沖屋里叫道:“大人,城主來了!”
他們似乎想靠近屋門,又畏懼靠近,一個個像餓綠了眼睛又骨瘦如柴的狼犬。一方面那里有他們覬覦的食物,一方面又因為不夠強,望而卻步。
屋里沒有任何回音,倒是有些極低的人聲,像被封了一層結界,粘膩模糊。
而那縈繞的陰潮氣卻驟然變得更濃了。
“大人——”手下們還要叫。
烏行雪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就聽“砰——”的一聲巨響,那扇緊閉的、封了禁制的屋門被無形之力猛地轟開。
它們撞上墻壁,發出重重的聲響。
濃稠潮濕的陰氣從門里流瀉出來,像蓬然的灰霧。
烏行雪偏頭避開,再轉回來,終于看清了門內景象——
擋簾大敞的臥榻,滿屋半干未干的血味還有糾纏交錯的影子。
禁制一破,原本悶在其中的聲音便毫無遮擋地流瀉出來,撞在墻壁、門窗上,忽悶忽亮。
邪魔向來只求歡愉,無心無肺,更沒有尋常人的廉恥道義。
就見那桑煜朝門外一瞥,又瞇眼轉回去。過了片刻才不慌不忙地翻身而起,在交錯的身影中支著腿坐在榻上。
他啞聲沖門外道:“城主怎么來了,我這剛巧在劫期,實在太冷了,便叫了些人來取暖,沒能去堂前迎,得罪了。”
烏行雪沒有表情,倒是方儲轉開了眼。
那桑煜看見,笑了起來:“怎么,劫期不都是這么過么,不靠這些,難道還有別的法子?”
他被那幾個人影摟抱著,身上又全是汗液,確實不顯寒冷。
只是那汗液瞬間就干了,他極輕地打了個寒戰,然后抓過其中一人的手,在環抱下飲了血。
被咬住手的人先是沒有反應,許久之后開始發抖、掙扎。
桑煜丟開那只手,朝后倚靠在另一人身上,帶著嘴角的血跡看向屋門口那位大魔頭。
他聳著鼻尖,裝模作樣嗅了幾下:“嘶——對了,我聽手下的人說,城主前幾天也是劫期啊。”
“嘖,修咱們這些的,無拘無束,什么都好,唯獨劫期難捱,境界越高越是難捱。”桑煜笑著道:“那我倒是有些安慰了,起碼城主必定比我難受多了。”
“不過我從沒見城主在劫期捉人回去,您都是怎么過去的呢?我實在好奇,就派了些人幫我留心留心,看樣子,他們這是回不來了?”
他顯然知道烏行雪為何而來,索性不加掩飾,攤開來說。他假惺惺地嘆了口氣道:“兩個可憐東西,不過這兩個可憐人昨天給我講了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朝烏行雪看過來,道:“聽說城主劫期這幾天,他們在雀不落瞧見了一個人,懷疑自己癔癥看錯了。既然那兩個可憐東西已經死了,那我幫他們問一問……”
“城主,為何劫期這種日子,天宿上仙會在你那雀不落啊?”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