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電光火石間,他腦中閃過許多烏行雪可能會問的事情——
地上這尸人是怎么回事?為何半夜出現在我房里?!你又為何會趴在窗邊?你們如此這般,欲行何事?
任何一個半夜遭險的人最想問的總是這些問題,偏偏烏行雪問了最不相干的一句。
“我問。”烏行雪輕聲道,“同我一道來的那個人呢,你看見了么?”
掌柜搖了一下頭。
就見烏行雪臉色瞬間冷下去。
他不帶表情時,微垂的眼尾便滿是厭棄感,那股始終未收的殺意更盛了。
掌柜這下是真的被嚇到了,喉嚨滑動著,咽了咽唾沫:“我……我真沒看見。”
“你不是趴在窗外窺著么?”烏行雪聲音更輕了。
“我、我、我是剛剛才上來的,我上來時,我上來時……”掌柜似乎不知該如何解釋,語無倫次道:“我上來沒一會兒,就聽見你說‘我在你后面’,接著……接著發生了何事,你都該知道了。”
烏行雪聽了,臉色更不好看:“你說了我就信么?”
掌柜急了:“都是真話!真話!若是有一句虛,我、我天打雷劈!”
烏行雪倒不是不信他這句話。
他其實在開口問之前就能猜到是這個結果——這掌柜稍一嚇唬便是這副慫樣,怎么看都不可能奈何得了一位上仙。
所以蕭復暄的消失跟他應當沒有關系。
烏行雪猜得到。
他只是找不到人,心下煩躁而已。
“那你呢?”他反手握劍,一劍釘下去——
尸人猛地閉眼,只覺得劍鋒堪堪蹭著頭皮而過,他甚至能感覺到皮膚裂開了一道細長口子。若是他還活著,一定有汩汩血液順著長口源源不斷地滲出來。
不會死,卻能駭得人涕淚泗流。
“你又是什么東西?何時來的房里,屋里另一個人呢?”烏行雪半蹲下來。
尸人死白的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他,張了張口,又緊緊抿住了唇。然后搖了搖頭。
烏行雪卻看得眉心一皺。
他拇指食指捏住尸人臉頰兩側,猛一發力。
就聽咔咔兩聲,尸人緊繃下頷骨松了一些,嘴巴自然張開,像豁開的山洞——
他有兩排細密的牙,卻沒有舌頭。
烏行雪又順著摁下來,發現他喉骨底下有一塊突起,摸著硌手,似乎那里面還封了一顆釘。
又是無舌,又是封釘,恐怕就是這樣才無法說話。
若是蕭復暄在,定有辦法讓這尸人無舌也能開口。
可他就是不在。
烏行雪煩意更甚,隨手拿了一杯茶,潑在尸人手邊,低聲道:“寫。”
那尸人卻手指發顫,在茶水痕跡間無意義地劃著重復的動作。
“這東西,他……他答不出話的。”掌柜的沒忍住,在旁邊補了一句。
“那你能答出什么來?”烏行雪頭也不抬道:“先前有人說過一句話……”
蕭復暄說過,這里是幻境,最好不要鬧出太大的動靜,以免幻境受影響,不知會橫生出什么事端來。
“他說,在這里最好不要鬧出太大動靜。”烏行雪轉頭看向掌柜,“這會兒他不見了,我也無人能問。你說……什么叫做大動靜?打斗?殺人?”
掌柜聽得面如菜色,忙不迭開口:“不不不,不能如此、不能如此。我——哎!我說,我有什么說什么。”
掌柜說這事說來話長,他不知怎么講清,只好從頭說起。
***
“我這店在這落花山市里開了多少年了,一直好好的,不曾出過什么事。先前還有仙門中人替我瞧過,說我挑了落花臺最好的位置,是個聚福聚氣的寶地。后來有一日,我這店面后頭的石縫里生出了玉枝,雖然只有這么一丁點兒……”
他抖著手指,小心比劃了不足一寸的間距,道:“我心想,難道是寶地顯靈?便又請了仙門來看,他們卻說那不是吉兆,說我這寶地福氣已經散了,要由盛轉衰、由吉變兇了,還勸我最好換一處地方……”
他自然不信那個邪,明明之前還說他占了寶地,怎么突然就變成禍地了。于是他四處打探、詢問,查了不知多少書冊,看得懂的、看不懂的,統統翻了一遍,就連天道伊始的那些傳說都不曾放過。
最終,他給自己找了個結果。
“我覺得,那應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一點玉精。”掌柜說。
聽到蕭復暄提過的“玉精”,烏行雪抬了眼。
“倘若真是玉精,那就是傳說之物,大吉才對。怎么會由盛轉衰呢!”掌柜道:“所以我沒聽那些仙長的話,也不打算搬離這里。結果……哎,沒多久就出了事。”
掌柜的覷了一眼烏行雪的臉色,道:“有一位客人住著住著便消失了,怎么都找不見蹤跡。”
“他是帶著閨女來的,那小姑娘年紀小,話都說不利索,哭得誰都不忍心瞧。我自然不能不問,便又請了仙門。落花山市人又多又雜,怕動靜太大惹麻煩,那些仙長們都在我這住下,悄悄去查,結果……”
掌柜又覷了烏行雪一眼,欲又止,似乎不敢往下說了。
烏行雪盯著他,道:“結果。”
掌柜咽了口唾沫,眼一閉認命道:“結果那些仙長們翻遍了整個落花山市,都沒能把那位客人翻找出來。他就那么憑空消失了,再沒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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