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的人答道:“它身上留有符咒,若是真在這里動了手,我們即便在千里之外也能知曉,一旦收到信便會即刻趕過來。到了那時,邪魔也好,兇禍也罷,都是氣息最濃的時候,要找什么都容易得很。到時候便能看看,你這客店究竟哪一塊土是禍土,又為何好端端成了禍土。”
雖然仙門中人再三保證,這尸人他們好生處理過,同那種邪魔歪道常用的陰尸不一樣。但掌柜還是心有怯怯,將信將疑。
他依照仙長們的交代,平日就將那尸人置放在棺槨中,又將棺槨放在頂層的閣樓里,在棺蓋上貼了好些封棺符咒。
他叮囑店小二,每隔一陣子便換一批嶄新的符紙,以免棺槨封得不嚴,尸人隨意出來作妖。
***
如此過了兩年,客店沒再出什么新的禍事,那尸人也始終安安分分沒開過棺槨。
人總是這般,好了傷疤便忘了疼。
掌柜慢慢又覺得所謂兇地、禍地也只是一時的。常道小運三年、大運十年,就算之前氣運不行,也該轉運了。
店小二腌出了一股子尸味,他自己熬出了碩大眼袋,如今也能睡得著覺了。只是他這客店的生意還沒能救回來。
明明知情人對那兩件禍事守口如瓶,沒有在落花山市里肆意流傳,但他這客店就是日漸冷清,少有客來。
因為那兩件禍事,掌柜和店小二養成了一個毛病——
倘若來客只有一位,他們便歡迎得很。倘若是兩位搭伴,他們便不甘不愿、提心吊膽,生怕再出現那種一覺醒來少一個的場景。
掌柜面懷恐懼地看了烏行雪一眼,又連忙收回去:“前一日你們要住店,我就怕死了,我真的怕死了!一整夜都沒睡著覺,又不敢睜眼,生怕這夜里又不太平。”
掌柜的有一句話沒敢說——他其實豎著耳朵注意了一整夜客房動靜。不過這夜確實極為太平,他連一丁點兒聲音都沒聽見,不論是交談、走動或是旁的什么,一絲一毫都沒有。
他一度懷疑那兩個客人給房間封了禁制或是結界。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在柜臺后面站著了,等著盼著那兩位客人起床下樓來。
“我看見你們全須全尾下來時,心都落下來了。”掌柜說著,長長嘆了一口氣,懊喪道:“所以,你們為何又要回來呢,若是不續這一晚,你也不會——”
掌柜滿腹心事,話說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說什么。
他猛地剎住話頭,驚恐地抬起頭。
就見烏行雪深濃的眸子看著他:“我也不會什么?”
掌柜深深咽了口唾沫,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繼續往下說。
但就算噤聲,烏行雪也知道他要說什么。
他已經說了很多了——說那個小姑娘在這禍地的影響下,夜半三更吞吃了自己的親爹。說那位書生在這禍地的影響下,吞吃了自己的書童。
到了烏行雪這,自然也是一樣。在那掌柜看來,無非是有一場吞吃了自己人的禍事悲劇而已。
霎時間,烏行雪只覺得荒謬至極,荒謬得他簡直想笑出聲。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瘋了。
他心想。
但很快,他又在那種荒謬中生出一種更為荒謬的后怕來……
因為他真的是邪魔。
邪魔不講分寸——那桑煜上一刻還在借人精氣慰藉取暖,下一刻就喝空了對方的血。曾經是仙的云駭也會脫離控制,肆意妄為。
我呢?
烏行雪心想。
我有過這種時候么?失控過么?可曾過類似的事?還有……
蕭復暄看見過么?
他其實并不覺得堂堂天宿上仙會因為一家小小客店便憑空消失、再也不見,那些傳聞和詭事嚇不到他。
他就是忽然想見對方了,很想。
這念頭閃過時,客房門外響起了紛雜的腳步聲。一捧紙灰從敞開的窗外撲進屋來,聚到烏行雪身邊。
或許是因為邪魔氣太盛,那紙灰甚至翕張著迸出了火星。
一群穿著同色弟子袍的人追著紙灰而來,他們高束的發冠后面帶著長長的飄帶,一人一柄劍,每柄銀色劍鞘上都用朱色鏤著一個圓印“封”字。
正是常被請來落花山市的仙門,封家。
打頭的是個年輕女子,生得一副伶俐相,口中說著:“尸人安穩不動有一會兒了,應當早就將那邪魔制得服服帖——”
“…………帖。”
他們一踏進門,就看到了地上“安穩不動”的尸人,以及拎著劍“服服帖帖”的邪魔。
那邪魔有著煦如清風的嗓音,說的話卻越琢磨越嚇人:“勞駕各位幫我掘地三尺找個人,不然就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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