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決定,便改變一生。
雨簾里面,徐千嶼讓花青傘追得慌不擇路,連爬帶滾,撞到一人懷里。
那懷抱極涼,似乎已被雨淋透。雨絲滲入每一個毛孔,使之像凍成了冰雕一般僵硬。
徐千嶼抹了抹臉,抬頭一看。
不是謝妄真又是誰?
只是少年此時臉色慘白,眼下略有烏青,平日里的一張笑靨,此時渾然沒有表情,似在夢游一般。直到她撞進懷里,他方才垂眼,細細辨識她是誰。
雨越發(fā)大了,如今止水咒已經(jīng)失效,兩人都被澆得如同落湯雞一樣,徐千嶼顧不上擦去臉上的水,又喜又渾身痛得厲害,故而表情猙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護在懷里的魔骨取出來,摁在他懷里。
她生怕花青傘趕上來,顧不上寒暄,只將謝妄真一推道:“快走。”
然而謝妄真一動不動,花青傘也并沒有趕上來。
停了片刻,徐千嶼覺察不對,回頭看去。
隔著煙霧蒙蒙的雨簾,穿著斗篷的白骨妖就立在對面,上身還保持俯沖的姿勢,雙足卻忌憚什么似的,粘在原地,嘴里還在怒罵些什么。
仔細一聽,是在顛三倒四地大罵她不懂事,闖下大禍。
花青傘停留片刻,竟然知難而退,旋身折返了。
徐千嶼還來不及高興,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撕心裂肺地灌入她的身體里,她瞬間失去意識,向前撲倒在水里的瞬間,又被人抓著胳膊架了起來,拖到了面前。
睜開眼時,少女駭然的瞳孔中倒映出魔王的全貌。
“是你啊。”
謝妄真身上黑氣沖天,翻滾的黑氣如衣袍蔽體。他的皮膚慘白,黑亮的長發(fā)拖至腳踝,他仍然是原本面貌,只是瞳孔血紅,里面仿若有燒沸的巖漿在滾動。似乎總算是看清了來人,他輕聲道,“你做得好,我要怎么回報你呢?”
這已經(jīng)是徐千嶼第二次聽到他這樣說。
她不喜歡他這種逗小狗一般的姿態(tài),別過頭艱難吐字:“我……什么都不要!”
難怪花青傘麻溜跑了。
魔王重獲魔骨,威壓爆發(fā),難以壓制,伸伸手指便可將修士捻成塵土。謝妄真克制了自己的魔氣,但徐千嶼近距離在他身邊,仍是感到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然而謝妄真不肯放過她,搬回她的下巴:“本座回來了,你為何不開心?”
徐千嶼身上骨頭本就被花青傘打斷了不少,此時在魔氣之下,痛不欲生,掙扎道:“放開我,好不好,讓我……走。”
“走?”謝妄真似乎對她的反應有些意外,那燃燒著赤紅眸子遲緩地轉(zhuǎn)動了一下,“你以為,你還回得去蓬萊嗎?”
“不回蓬萊,我回家……家沒了,我回去討飯……跟你有何關(guān)系,你不必管我。”徐千嶼的眼淚混著雨往下掉,現(xiàn)在她大事已做成了,為何還沒有絲毫解脫?
她忽然想到掉落在地上的糖葫蘆,還沒能咬過一口,她房間里的被子還沒有疊,師兄至今在境中未醒,還不知醒來師尊如何責罰他,一切都是這么匆匆。她臨時起意逃出的宗門,以及御風而行的青蔥歲月,都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念想不會成真。她此生再不可能成仙。
未來如這雨幕一般,渾渾噩噩茫然斷送。
她想救的,也許是做無真小師叔時候的謝妄真。她想留住的,也不過就是那一段如指縫中漏下的溪水一般的甜蜜和快樂。
而做完這件事之后,如夢初醒,她根本不曉得,還能再干什么。
謝妄真的臉色,一寸一寸地暗下來:“你不是喜歡我嗎?”
徐千嶼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反駁道:“誰說我喜歡你?”
說完,兩人的表情都有片刻凝滯。
謝妄真的表情崩裂了。徐千嶼在他懷里掙扎一下,眼睛忽然瞪得圓溜溜的,此刻真似一顆價值連城、閃爍華光的寶珠了。
她的視線慢慢向下,看到了插在自己胸口的敗雪。
徐千嶼腦海里閃過兩句話。
第一句是:“劍是好劍,可惜帶了個‘敗’字,多少晦氣。”
第二句是:“這劍不合你,既然你強求得了,也便罷了。”
師尊到底眼光毒辣,竟然一語成讖。她張口吐出一口血,身子滑下去泡在水里。
她確實喜歡強求,也天不怕地不怕地橫行了許久。
可是,最終卻是……慘痛異常。
“今日你立了大功,我欠你一個人情。”謝妄真抽出敗雪,居高臨下,幾近溫柔地說。
然后,他蹲下身靜靜地看著奄奄一息的徐千嶼,神色莫測。若是再停上片刻,人便會漸漸斷氣。可他忽然一動,解開她的外裳,修仙之體,冰清玉潔,她周身靈力開始化作縷縷黑氣,涌入他身體中。
魔王百年未曾食人。
世上的人各懷心思,都臟得很,他很嫌棄。可是今天他一反常態(tài),非要把這個本該奉獻給他的魂靈帶在身上,永遠不跟他分開。
徐千嶼的手指和腦袋都艱難地動了動,嘴里汩汩的涌出血來,如在承受難以忍受的羞辱,她看著魔王,眼睛里盈滿了淚,卻仿佛是蔑然冷笑,用了最后一點力量,冷不丁向側(cè)邊一滾。
身后就是高崖。
徐千嶼性子如此,攢著力氣也要驚天動地地拗一下。
“謝妄真!”身后一個脆而甜的聲音,把雙目血紅、差點跟著下去的謝妄真的神智拉了回來。
一念之差,他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人如蝴蝶飄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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