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恍惚一會兒,清醒一會兒,饒是徐千嶼再遲鈍,也意識到不對,悚然自語:“那野鬼不會在我身體里吧?”
系統急道:“是了。但它沒有形態,我看不到它!”
徐千嶼按捺住驚慌,又問郭義:“是不是有東西上了我的身?”
謝妄真沉沉看她,撥開簾子,柔聲道:“別怕,你先躺下,我定然請人幫你捉出來。”
他竟不驚訝。
這一路上他明知如此,卻這樣鎮靜,徐千嶼試探出來了,他果真不是原本的郭義。
看他一路相護,應該不是別有用心之人,雖然如此,徐千嶼仍很恐慌。一方面,她不知對方的真實身份,雖然他沒害她,但對陌生人難以全然托付;另一方面,她已死過一次,前世記憶歷歷在目,她比誰都知曉人的性命脆弱,一念之差,一折就沒了。
所以一旦發覺身體有恙,徐千嶼自己先嚇個半死。
徐千嶼一把抓住郭義的手臂:“大哥不是道士么,快請他來一趟。”
這種時候,她迫切地想找到師兄,方能安心。沈溯微定然知道怎么辦。
郭義原本好聲好氣,一聽聞要找郭恒,顯見地臉色一變:“想都別想。”
說罷不顧徐千嶼央求,將簾子拉起:“你乖乖躺著,等我片刻,我馬上就回來。”
話音未落,謝妄真從眼梢一看,外面又有三道影拍在窗上。
他從路上便感知到追兵在后。情勢迫人,拍窗聲愈發激烈,一只慘白的手“咔嚓”破窗伸進來,從后面掐住謝妄真的脖子,叫他一個轉身,如游魚般滑出手心。
謝妄真伸掌一推,將它直挺挺推出去。另一道鬼影接替追來,一頭撞在窗上。謝妄真的衣擺翻起,踩著桌子躍出窗外,同它們打斗起來。
徐千嶼直挺挺地躺在帳中。
在黑暗處,蠱婆的魂魄如靜風中的火焰一般強壯起來,她的四肢跟灌了鉛一般向床里陷。徐千嶼驚慌之下,手摁在蓬萊仙印上,只要求援,觀察行走就能來救她,她卻猶豫了一下。
倘一求援,一百分又沒了,她殺個大蠱母才掙得一百分,很是不易。
趁現在她還清醒,應該來得及自救。
徐千嶼咬咬牙挺坐起身,趁郭義沒空管她,掀開簾子下床,朝著郭恒的屋子跌跌撞撞走過去。
庭院漆黑,她越走越快,不辨方向,撞入一個人懷里。
沈溯微一把扶住她肩膀,將她拉開些許。他正要去尋徐千嶼,剛好碰上她。
月色之下,趙明棠的面如白釉,倒映著些青白的光,幾乎泛出妖鬼般的顏色。她目光流轉,笑看他一眼:“是你啊。”
徐千嶼如冰雪靈動,她扮趙明棠,通身干凈驕傲之氣,眼下眼神卻含風塵,有股說不出的違和。
沈溯微目光劃過她的臉,旋即看向她身后,四面無人,自己跑出來的。
“走。”他單手解開披風,忽而將她一攬,帶回自己屋里。
徐千嶼再次清醒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進了師兄的閣子里。四周門窗緊閉,她坐在她先前看到過那張別無裝飾的素紗床上,被一股清凈拂穢的沉香籠著。
雖松了口氣,但黑暗之處,蠱婆又開始占據上風,她忙叫沈溯微:“哥哥……”
她體內的蠱婆“看”見墻上懸掛桃木劍,十分后悔和這人搭話,竟然誤入道士居所;但已來了,只好小心藏匿徐千嶼體內,只要不被發現,應也沒事。
沈溯微聞她呼喚,轉身端來一杯熱茶,俯身遞她:“喝吧。”
他見徐千嶼神色不定,身上似有古怪,茶中化了一枚清心丹并一張除穢符,若是有事,他便可看出端倪;若是無事,喝了也好暖暖身。
徐千嶼接過茶,體內卻有一股力量迫使她撒開手,推拒開,強笑道:“我不渴。”
沈溯微垂眼看看茶杯,又看月色下趙明棠閃爍的眼神和眼下淚痣,忽然間握住她的手,半是喂半是灌,迫使她一口氣飲盡了:“喝了。”
徐千嶼不及吞咽,莫名嗆了好幾下,灑出不少茶水在衣襟上,抬手抹了抹唇,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唇上一抹晶亮的水痕。
沈溯微看見她神色驚詫,怕嚇著了她,默然遞上一只帕子。
徐千嶼抓過來,剛擦一下,感覺到體內慢慢發熱,四肢百骸如燃起火來。嵌入神魂的東西,被烤干剝落下來,躁動不安地在胸口沖撞,又向下沉到后背,她驚慌地看向沈溯微。
沈溯微靜靜看著她,目光因過于專注,寒涼得有些陌生,不像在看她,倒像透過她的身體注視內里之物。徐千嶼頭一次見他這般眼神,被這樣盯著,如芒在背,仿佛已被刀劃破肌膚,也有些害怕起來。
他不知何時召來那把薄薄的桃木劍,握在左手,鋒刃向外。
沈溯微剛要舉刀,趙明棠做出驚人舉動。
她抬臂勾住沈溯微的脖子,將他拉下來,二人面孔咫尺之距。
蠱婆見沈溯微垂眸看她,并未推拒,頓了片刻,反攬住她腰,掀簾跪上塌來,她便驅使這幅身子向后一靠,蔑然一笑。
道士又如何?看來也是個假正經。這二人之間果然有異。她現在添柴加火,亂他心智,耳鬢廝磨之間,吐一口森寒冷氣,連這道士的命也給她取走。
徐千嶼再醒時,眼睛睜大,有些迷糊,她正面勾著沈溯微的脖子,手臂僵直打彎,收不回來。因為貼得太近,被迫將他皮膚和睫毛看得細致分明。
郭恒的相貌和師兄有七八分相似。平日里收斂在冰殼中的美,忽因打破距離而無所遁形。
他這薄唇,從不含笑意,顯得冷淡禁欲,偏又是這般招人的殷紅艷色,矛盾之至。
她視線轉了轉,干脆閉上眼睛。但空間狹小,他身上那股沉木香氣無孔不入,傾壓而下。
分明是觀中清心除穢之香,聚攏起來,竟似露水百合,攜了些溺人的攻擊性,叫她手心和額頭不由沁出冷汗。
沈溯微見她忽然閉眼,睫毛抖動,他專注誅魔時,反應要慢一些,單是看著她,片刻后才意識到什么。這走神時,趙明棠面孔生異,籠上股妖冶之氣,張口吐一口冰寒之氣,于空中凝成一只透明的蠱蟲,飛速朝沈溯微爬來。
下一刻,蠱婆驚而睜眼。細小的冰針穿身,那蠱蟲未凝成便被打散。
眼前人目色清明,眼帶濃寒殺氣。
蠱婆肝膽俱裂,掙扎著想抽出手臂,沈溯微忽然欺進一步,將她摁在懷里,床帳落下,遮住二人身形。
徐千嶼偎在師兄微涼的懷中,感覺到他手指沿她的脊柱一節一節撫摸而下,忽然福至心靈,明白他要做什么,意識沉入靈池。
沈溯微手指果然停在她尾骨上,將她靈池凍結,神識探入。
徐千嶼隔著冰殼,看見了兩縷金色氣流懸在冰殼外,如雙頭伏龍昂首,靜靜立著,而她的意識與之相比,則像是一只小雀,需要仰視眼前巨獸,她忍不住脫口叫他:‘師兄!’
徐千嶼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晰地響起,一驚,她會傳音了!
沈溯微亦是一怔。因為當日筑基時,徐千嶼的意識只有螢火蟲大小,忽聚忽散。而冰殼之內晃來晃去的意識光球已經比鴨梨大,熠熠生輝。竟進步如此之多。
二人之間,清晰可見一道黑霧,被冰殼凍結,如被夾住尾巴的魚一般翻動掙扎。
蠱婆進入徐千嶼身體內,是因她三魂七魄不全,便是俗稱的“陰身”,缺失那一魄,恰給鬼祟留出藏匿的空隙,鬼祟占據這空隙,便是傳說中“鬼上身”。
她藏在其中,本想伺機吃掉徐千嶼剩下的的魂魄,占據這具軀體。誰知徐千嶼的意識明亮得如火球一般,游來晃去,如看守一般捍守神魂前,燒得她不敢接近。
故而她只能趁意識光球轉到另一邊時動作,在外看來,便是一陣一陣,與徐千嶼輪流支配這副軀殼。
片刻之前,符水將蠱婆從魄位上驅趕下來;徐千嶼沉入靈池,意識陡然生輝,將她燒得縮小了一圈;現下又進來一道極強的神識,雙面炙烤之下,這野鬼叫金光照得無所遁形,發出凄厲慘叫。
徐千嶼發現這鬼怕意識,光球晃了晃,搖頭擺尾,蓄勢待發道:‘師兄,我們一前一后撞一下,豈不是將它擠死?’
蠱婆:……
沈溯微卻微妙地停頓片刻:‘不行。’
‘為何?’
‘你閃開些。’沈溯微的神識道,‘別動。’
他這樣說,徐千嶼便理解為她的意識現在還不具備殺鬼的能力,雖有不甘,卻也只好緩緩飛到一邊。
那兩縷神識陡然穿入冰球內,將蠱婆的鬼魂纏繞絞緊。
正在此時,門被撞開。沈溯微眼睫一動,神識尚在誅殺鬼魂,人卻將已經入定的徐千嶼抱起來平放床上,放下簾子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