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蓬萊,師弟阮竹清自告奮勇來接徐千嶼,一早便在夢渡翹首以待。
徐千嶼跟他講了半天孚紹的事,原本相談甚歡,他突然一拍自己的腦門:“我今日原本答應一個朋友,要去為她掌劍的,我忘了……”
短短一段時日,他在宗門內又交到了新朋友。徐千嶼極為掃興,但不愿為難他:“這有何妨,我隨你一起去。”
二人穿過重重屋宇,到一處庭院。這個院落有些像徐千嶼剛來蓬萊時住的小院,位置隱蔽;內里有個練劍的女修,滿面通紅,施施然走來開門。
四目相對,徐千嶼暗自吃驚。
眼前的女修不是別人,竟是徐芊芊!
徐芊芊卻與往常孱弱的模樣大相徑庭:她身著勁裝,將一頭長發綰起,拿一根簪固定住,正在練鑄劍基。
看徐千嶼的目光落在劍上,徐芊芊不太自在地微微一笑:“小師妹,好久不見。”
“你筑基了?”徐千嶼覺得這幅場景很是奇異,像是做夢,在袖中掐了下自己的手。當日徐芊芊閉門休養,說是去尋醫問藥,一轉眼竟變成了修士。
徐芊芊還未回答,眼一瞥,看到了徐千嶼身后跟過來的沈溯微,稍稍一驚,面生紅暈。
她也不知在對誰解釋:“多虧旁人照拂,將我的病治好,還極幸運地養出了靈根,所以……”
沈溯微看著她:“養出了靈根?”
“是了。”徐芊芊不卑不亢,“原本就有的,只是當日受傷才殘缺,沒有對外講,現下已經治好了。原本想著練出些成績再和內門各位打招呼,既然今日見了,便告訴你們罷,我開始修煉了。芊芊入門晚,日后還請沈師兄多多指教。”
這說辭自然是太上長老教她的。但徐芊芊得了靈根,實現了多年夙愿,狂喜不已。說得多了,她自己都有些信了。
徐千嶼的眼神追隨阮竹清而去,想看看他的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見他沖進閣子內,幫一個白衣少女抬出一把石做的重劍。
這少女身量嬌小,帷帽遮面,阮竹清抬了她的劍,她便慢慢走到了徐芊芊身后。看衣著打扮,她是徐芊芊的侍劍童子。所謂侍劍童子,便是主人的陪練。
不過這侍劍童子看起來不同凡響,少女的面紗被風吹動,隱約可見玲瓏眉眼。幾人對立院中,氣氛變得極為靜默。
徐芊芊看到沈溯微的視線越過她,直直看向身后的少女,柔聲解釋:“這是我的侍劍童子,小鹿。”
陸呦似察覺到幾人目光,怯怯道:“我貌若無鹽,所以戴著帷帽,請恕我不能將帷帽取下。”
她的聲音甜美中帶著低啞,但這股腔調,很令人熟悉。
系統不可置信道:“陸呦!我感覺到了,她竟是陸呦!她不是死了嗎?怎么陰魂不散!”
陸呦沒那么容易死,徐千嶼早有心理準備。故而此時她先是覺得麻煩,又嘆了一聲。
系統道:“為什么嘆氣?”
徐千嶼:“陸呦都沒回成家,看來你只能死在我們的世界了。”
她在系統被嚇哭的同時,將阮竹清扯到一旁,以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這便是你的朋友?何時相識的?”
阮竹清:“你走之后不久。”
“她是陸呦,是無真師叔之前收在門下,又除名的那個弟子。”
但阮竹清一臉茫然:“陸呦是誰?我們宗門內還有此人?”又笑道,“無真師叔何時收過徒,千嶼,你是不是記錯了。”
徐千嶼心中嗡然,放開阮竹清。
陸呦沒死,而且做了徐芊芊的侍劍童子。旁人卻不記得陸呦的存在,只記得陸呦的新身份。如此巨大的影響,只有陸呦那個可以迷惑人心的系統能做到。
可是當日,她分明一劍將系統砍碎了。
難道它又自己好了?還是后來被人修好的?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徐千嶼透過帷帽,能看到“小鹿”沖她挑釁地翹了一下嘴角。
徐千嶼沒有惱,繞著她與徐芊芊走了一周,邊走便打量,誰知這樣的姿態惹惱了徐芊芊,她以為徐千嶼在嘲諷她,便道:“小師妹,你若是沒事,我們要練劍了!”
徐千嶼正要解釋,后領被師兄輕輕一拽:“走罷。”
在路上,徐千嶼道:“徐芊芊的那個侍劍童子,是陸呦。”
“認出來了。”沈溯微道,根據身高、身形,說話的語氣,還有她周身特殊的氣運,他基本能確認陸呦的身份,“不過陸呦是雷靈根;但現在那人卻是風靈根。”
徐千嶼看了他一眼,覺得師兄沒有像阮竹清一樣被蠱惑很令人安心;又不知該如何告訴他前世的信息。
陸呦會有兩個靈根,正巧是風雷雙靈根。
沈溯微又問:“你剛才在看什么?”
徐千嶼:“哦。我想看看陸呦身后,有沒有絲線……”
沈溯微后心發涼,腳步頓住。
徐千嶼知道師兄已明白她的意思。
雙靈根之人,兩個靈根共同作用。據傳說,當年靈越掌門尹湘君剝離了一個靈根給妹妹洛水,導致身體出了問題,因此他用傀儡絲控制洛水,使二人形影不離。
陸呦身懷錦鯉氣運,野心勃勃,若非被迫,怎會甘愿做徐芊芊的奴仆。
徐芊芊身上的靈根,很有可能是陸呦的。
徐千嶼心情復雜,當日她和芊芊也有過一點緣分。她預感到原本無辜的徐芊芊,正在卷入一個陰謀中。
二人走后,徐芊芊有些失望。
她已經變成了與大家一樣的人,還以為會在沈溯微眼中看出些驚艷之色。但他的視線卻仍然沉靜,沒有半分變化。
徐芊芊道:“難道我努力練習,仍然無法讓他正視一眼嗎?”
“說什么呢?”徐芊芊聞聲回頭,見白發白須的太上長老穿墻出現在身后,連忙調整好神態,行禮:“外祖父。”
“修仙之人,第一心氣要平。不要把你閨閣內的小家子氣帶到修煉上來。”太上長老調整徐芊芊握劍的姿勢,眼中流露出幾分不滿。他這個孫女太過懦弱,又沒有根基,和當年自己的女兒差遠了,于修煉上并非可造之材。
若非為用她牽制徐冰來,還有試驗靈根轉移的成果,他也不會花費這般心力教授,拿大把丹藥喂出來便是。
想到這里,他又給徐芊芊切脈,極為仔細地問她靈脈塑成后的感受。
徐芊芊練得大汗淋漓,也不敢停,柔順地一一作答。太上長老視線瞥來,陸呦嚇得渾身戰栗,將徐芊芊的情況事無巨細地報告給他,特意補充道:“方才小姐不高興,是因為徐千嶼來過了。”
太上長老皺紋密布的臉冷了些:“哦。”
徐千嶼是徐冰來給他的恥辱。如今徐冰來膽敢在自己眼皮下把徐千嶼收進門內,更是一種挑釁。
不過如今太上長老修為逼近化神境,不免萬分小心。為了渡劫,他必須游目騁懷,心境平和,不能妄動殺氣。
他閉了閉目:“她已身中蓮子連心咒。性命還不把握在我一念之間?區區一個丫頭,蜉蝣一般,成不了氣候。以后叫她不許來了。”
這夜里,徐芊芊睡在帳中,陸呦睡在地上。徐芊芊揉著幾乎抬不起來的手臂,半年了,還沒有鑄成劍基,令她心中痛苦:“小鹿,你說,我錯過了修煉的年紀,是不是當真沒有用劍的可能?”
陸呦道:“這不一定。我聽說當日小師妹十四歲才入宗門,三日便鑄了劍基。”
此話無疑是給徐芊芊傷口上撒鹽,令她難堪不已,也令陸呦快意萬分。
徐芊芊沉默一會兒,才道:“小師妹,這般天才嗎?今日一聞,才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
“也不算天才,都是沈師兄教導有方。聽說小師妹貪玩,他就追著哄著小師妹練習。沈師兄本就是出類拔萃的劍君,由他看著鑄劍基,定然會快一些了。”陸呦道,“不過,鑄劍基本就有早有晚,小姐無需過分擔心。”
半晌沒聽見回應,陸呦爬起來一看,徐芊芊早已睡去,面頰上淚珠還在汩汩地淌。陸呦掃興,張開五指,蓋在徐芊芊喉管上比劃,但也只能銜恨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