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嶼被一卷書敲在腦袋上,剎那驚醒。她眼睛睜大,正要罵人,看到一雙濃黑堅毅的眼睛,緊繃的唇,熟悉的面龐,是無真的鬼魂漂浮在她面前。
“師父?”她在此地看見無真,非常詫異,反手摸到芥子金珠,發現無真寄身的夢影筒,不知何時被放進其中。
她沒有帶夢影筒,無真是分了魂魄悄悄跟來的。
徐千嶼很不高興。上一次花涼雨也是這般跟著她出來。為什么沒人提前告知她一下,難道她是個渡船之類的物件嗎?
“你怎么來了?”徐千嶼道,“我好不容易將你魂魄收集起來,你又分魂?你與花長老商量過嗎?”
連她一個弟子都知道,無真的魂魄碎成了一片片,好不容易湊成一個鬼身,他原本就比旁人脆弱,就更不該以身涉險。
“我的事,你不要管?!睙o真又給她一筒,徹底將她睡意驅散,又看了看她,“你晚上好像睡得很熟,別人接近,你都發現不了,這樣不好。給你的功課,若是沒有時間做,就晚上做吧。”
徐千嶼又困又冷,在寒風中醒神。二人的對話驚動了云初,他不禁替徐千嶼委屈:“師叔,白日要誅魔很辛苦,夜里休息一下是難免的,否則恐怕影響作戰?!?
無真橫他一眼,云初閉上嘴。
徐千嶼煩躁地開始打坐。云初的拂塵在她懷里一拂,道:“你身上有魔氣?!?
“哪里?”徐千嶼警惕起來。
云初也不確定:“……好像又沒了。”
徐千嶼不想跟他說話,翻書的聲音越發暴躁。云初將拂塵放在膝上,帶著些歉疚,一根一根將毛捋整齊。半晌他道:“你若困的話,我可以替你做?!?
此話入耳,徐千嶼覺得自己有些毛病。
她從前一直盼著旁人對她好一些,但云初如今態度大變,她卻覺得哪里都很別扭。倒還不如像以前一樣陰陽怪氣來的自在。
“你替我做?”她道。
“嗯?!?
“那你替我升階嗎?”
“……”云初叫她噎得不再說話。
徐千嶼直接拿著書,走到了林中去背。
剛坐下,腳下草叢一動,什么東西踩著她的腳背跑過去。隨后她便和分林拂葉跑過來男童撞了個面對面。
不久前,他們才將這一老兩小送回大路上。
“怎么又是你?”
男童被嚇得立直,嚅囁:“妹妹的兔兔跑了,我追出來。”
他見徐千嶼沒有阻攔,便試圖從她身邊跑過。
“站住?!毙烨Z喝住他,“你這只兔子不聽話,別追了。送你一只新的,拿回去給你妹妹。不準跑,不然把你腿砍斷?!?
她說著探向境中。
她想變一只兔子出來,但化物之術需要相似之物做底。徐千嶼記得自己境中放著一只白兔布偶,可以拿出來變野兔。這只兔子會由她控制,絕不半夜亂跑。
先前徐千嶼心情很壞,見到沈溯微縫好的白兔,破壞欲陡生,便將它用力扯破丟在地上。扯完她便后悔了。
因為自己又拿無辜的東西撒了氣。
她望著地上開膛破肚的布偶,覺得很傷心,不知該怎么面對它,之后便如逃避一般,再也未踏入境中。
但是這次,她在境中翻找半天,到處都不見自己的白兔。正覺奇怪,卻看見一封疊好的信躺在枕上。
信上字跡雋秀疏冷,赫然是沈溯微的字跡。
徐千嶼怔住了。原來先前的夢并不是夢——沈溯微真的來過,他把她抱回昭月殿,幫她梳過頭,拿走了兔子,說帶回去縫。還留了一封給她的信。
就是這片刻猶疑的功夫,徐千嶼聽得腳步聲,來不及看信便抽出神識。她看見男童追了幾步,抱起兔子。
不是說腿砍斷嗎,還敢跑?隨后意外突然發生,他腳一滑掉下了陷阱。
但這并不是普通的陷阱。徐千嶼站起來時,剎那間地分成兩片,向兩邊緩緩分開,最后竟成一座斷崖。徐千嶼聽到男童越墜越深,尖叫聲從地下傳來。最后他停在某處,應該是被樹網擋住,受傷而啜泣。
大地的震動停下來時,斷崖已寬得望不到對岸,縹緲的云霧從下方飄起,遮住視線。看起來有千仞之深。
冷月照著無妄崖,徐千嶼退了一步。四面景象扯破幻術的偽裝,山水樹木全部露出真容,與記憶中那個沒
命奔逃的雨天重疊。
崖邊生滿了幽藍色的浮草申崇,像深海發光的海草一樣拂動。它們擺動的葉片中傳來蜃物與鬼魅空靈的聲音,似簌簌低語,又似齊聲挽歌。甚至蓋過了男童尖銳的哭聲,如同某種宿命的吟唱,帶著勢不可擋的念力。
原來這里是無妄崖,他們居然離無妄崖這么近。
徐千嶼知道,最穩妥的方法,是去叫涂僵用傀儡絲把他抓出來。但涂僵雙目流血,她不太忍心再叫她出手;抑或叫云初過來,她也不是很想求助云初。
徐千嶼掃向無妄崖。
要她下去是不可能的。今生不是往日,她已經元嬰,也不會死在無妄崖。她如果一直忌諱它,便一直走不出這掛礙。
徐千嶼定了定神,自袖中抽出打神鞭。
“別動,別發出聲音,我拉你上來。”鞭梢拋入崖下,如當日摘枇杷之姿,準確地卷住半山腰的男童。
鞭子收緊,向上一拉。
徐千嶼看見男童抽泣的面龐,他卻扯出一個扭曲微笑,口吐清脆之聲:“小姐,好久不見。”
在徐千嶼臉色陡變時,他扯住鞭梢,落下崖去,如巨石墜地,反將她拽了下去!
雪崖洞內,沈溯微寫劍譜的手猛然一停。
留在徐千嶼神魂中的鎖,突然體會到一種徹骨的寒意,這種感覺,和其他時候都迥然相異,觸發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懼和驚痛。
無妄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