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疲倦
陳旖旎將雙腳搭在浴缸邊沿,看到腳踝上,明顯印著一個淺淺的咬痕。
像是一個腳鐐,套牢了她。
反襯在白皙皮膚上,觸目又驚心。
熱水烘開縷縷淡香,縈繞在她周圍。浴缸里飄著一水面的玫瑰花瓣,勾纏著泡沫,飄飄蕩蕩。
她順手點了支煙,指尖裊裊燃起一縷煙氣。
將自己浸入水中,舒緩周身的疲倦。
沈京墨走后,她就再也睡不著了,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會兒,就起來了。
他說到,也做到了。
一夜瘋狂,他讓她的腿軟得幾乎提都提不起來,下床時,差點一膝蓋栽到地毯上。
淋浴時,她將自己上上下下地洗干凈了,卻總覺得不夠,又打了很多沐浴露,去揉搓自己的皮膚。
力圖剔除所有屬于他的,所有的氣息。
好像他的氣息,都會控制住她。
可越去揉搓自己,她就更難過。
哪怕她是別人的未婚妻了,他還要跟她糾纏不休,甚至,跟以前次次一樣,夜夜都他的床上翻云覆雨。
她還要一邊罵自己不要臉,一邊還耽溺在他的身上身下。
總是如此。
沒有他時,她行時,就是筆挺的樹,傲慢自持;但只要被他主導,她就成了一棵難以逢春的枯木。
可她,已經被他如此地主導了快七年。
他們沒有未來,為什么還要糾纏在一起?
有結果嗎?
有必要嗎?
她這么在心底拷問自己,稍一睜眼,看到手里的煙燃了大半都沒有抽,一截煙灰,掉進了浴缸里。
被一片玫瑰花瓣載著,如沒有腳的浮萍一樣飄搖。
嘩啦——
就被她揚起的水花打落了,沉入水里,化得無聲無息。
就像她一樣。
她看著水面,不自禁地苦笑,沙啞的笑聲在空曠的浴室里回蕩著,更顯她一人形單影孑。
笑著笑著,眼底就拂開熱氣——也不知是水汽,還是眼淚的潮意。
她突然好累。
很想好好地睡一覺。
拋開所有事,徹底離開他,什么也不想去睡一覺。
這么多年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疲憊。身心疲憊,由內而外,穿透四肢百骸的倦。
睡浴缸這樣的習慣,也是拜他所賜。
他恨不得她的所有,無論是皮膚上的吻痕,還是她難以克服的、幾乎成了心理陰影的可怕習慣,連帶著她整個人,都徹底屬于他。
哪怕他,給不了她想要的未來。
他也自私自大至極地要她屬于他。
何苦呢?
不放過她,也不放過他自己。
他不累嗎?
她捫心叩問著自己,得不到答案,所有的一切糾纏在一起,成了一個死局。
她累了。
很累。
她仰頭靠在浴缸邊沿,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睡夢里還在想,真要算起來,其實,她這條破命也是他的。
所以他無休無止地折磨她,再合理不過。
那年,陳正宵帶著弟弟星移去向他要錢,理由是她被賣給了他,他爸爸又養著阮慈,不能只有她的父弟兩人白白受苦。
陳正宵一開口就找他要五百萬,不然要帶她走。
五百萬而已。
她被賣了多么一個齊整的價錢,比之前陳正宵求到他腳下,管他借錢還高利貸零零星星的錢,要齊整多了。
最后甚至直接將她抵賣給了他。
五百萬而已。
他那般天之驕子的男人,不過是彈指一揮。這點兒錢對他來說,甚至無從掛心。
可他拒絕了。
他站在樓梯上,冷冷看著她說:“那就帶她走。”
無比輕蔑、厭惡她。
一開始偽善的偽裝全部撕下,他表露出對她這個“小三的女兒”的深深厭惡。
那晚陳正宵一怒之下拉著她和弟弟從他家離開,反正她也不想待在那里——在知道他一開始的接近就是居心叵測后,她更不想面對他。
陳正宵那天喝了點兒酒,在車上還接了阮慈的電話,他們爭吵激烈。
她和星移在后座睡著了,她于朦朧中依稀聽到,陳正宵破口嚷嚷著跟阮慈吵架的動靜。
她清醒的同時,意識到陳正宵把車開的七歪八扭。
甚至一腳油門下去,速度飆得她心驚肉跳,她尖叫著想去制止,大喊著停車。
轟隆一聲巨響,車就撞在了跨海大橋的橋墩上。
世界好像都在眼前破碎。
她的周身都被熊熊烈焰包裹住,弟弟那一側的安全氣囊沒彈出來,他流了很多血,和玻璃碎片一起浸泡著她手腳,她腰后的那道淺疤,也是那時留下的。
她那天,總以為自己就會那么死去。
腦海中甚至開始閃現過往的種種——疼愛她的外婆,她可愛的弟弟,互相憎恨著的父母。
還有沈京墨。
千回百轉的,都是他第一次出現她面前的場景。
他捧起她的臉,用手帕一下下地,給她擦著眼淚,動作強勢,卻又帶著點兒小心翼翼的溫柔。
他還說,他可以給她錢,可以送她弟弟去醫院縫針。
接著,他的聲音綿延過來,砸在她周圍,在著火的車周圍喊她的名字。
圍過來很多很多人,他找到她了,喊人幫忙,把她從破碎的車門里,拖了出來。
她那時還有意識,可和弟弟一齊被送去醫院時,弟弟因為失血過多,當時就死亡了。
她滿身都是弟弟的血,等不到輸血的弟弟渾身已冰冷。
那之后,她總覺得是弟弟的死才換來了她的命。
如果上車時,他們換一換位置,那個安全氣囊是不是就會彈出來,弟弟是不是就不會流那么多血,不會死?
那如果,她還有一口氣,他會救誰呢?
聽說那晚他是聽說了陳正宵一整天都在賭場泡著,邊喝酒邊賭博,他出于不放心,讓司機帶著他開了一段兒。
他也有那么好心的時候嗎?
她不知道。
夢境來回更迭,反反復復、無休無止。
甚至,還出現了那個夢。
夢里的世界,滿是圣潔神往的白。
一身白色筆挺西裝的他,多么好看,眉眼深沉,笑意溫柔,堅實到曾經為她遮風擋雨的臂彎里,挽著他的新娘。
迎著所有人的祝福、他家人的祝福,遠遠地,向禮堂的方向走去。
即將宣誓他們愛的箴。
她站在一邊看著他遠去。
周圍人都在鼓掌,她卻像是在被這一個個巴掌狠狠拍打著,要拍醒她,讓她認清現實——
醒醒吧,你們沒有結果。
他不會娶你。
甚至還有人問她,他的新娘好不好看,與他般不般配。
好看。
般配。
她只記得自己的唇,如此機械地動著,可卻發不出聲音。
是啊,他的新娘多好看,與他多般配。
但是,不是她。
好可惜,不是她。
真可惜。
她嫉妒地想,如果她也穿那身漂亮潔白的婚紗,會比她的新娘漂亮萬千倍。
如果她挽著他出現,一定比他和她的新娘,更登對。
被手機鈴聲驚醒時,陳旖旎滿臉都是淚,她感覺自己再在浴缸泡下去,皮膚都會被泡爛掉。
她從浴缸里起來時,還是腿軟,疲憊的身體痛感處處,一直在提醒她,昨晚發生了什么。
她披著浴巾,隨手拿過手機。
是陸眠。
“……”陳旖旎雙目睜了睜。
都記不起,上回和陸眠通電話、見面是什么時候了。陸眠好像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很久很久。
從她和沈何晏在一起后,就不見了。
還依稀記得,前天訂婚宴的那晚,沈何晏接到了陸眠的電話,沒說兩句就變了臉色。
以至于她現在開口的第一句,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接起電話,開始只是沉默。
“喂?”
陸眠先開口的第一句,居然也有點兒猶豫,好像也不知怎么開口。
莫名的尷尬在她們之間流淌。
“喂,陸眠。”
頓了頓,陳旖旎自然地接過了她話音,輕輕笑了下,邊拂著頭發上的水滴,邊往浴室外走,狀似不經心地問:“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怎么一個電話都不打給我?”
“我……”
陸眠整理著情緒,又不知道該怎么跟她開口了。
——陸眠自己也知道,其實說白了,這事真怨不到陳旖旎頭上去。
她暗戀沈何晏的那幾年,她從沒跟任何人說過,甚至連陸聽白也不知道。
后來接近陳旖旎,也是出于想看看,沈何晏喜歡的人到底是什么樣。
可沒想到,就成了這么多年的朋友。
她那時得知他們在一起,不過是想逃開,一時沒法接受自己曾經暗地里喜歡了那么多年的人,和她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罷了。
后來,他們又訂婚了。
她更不知如何面對。
現在,她也不知怎么跟陳旖旎解釋,可她心底有個聲音,她必須找陳旖旎聊一聊了——
秦一諾現在回了國,對沈何晏出手狠辣,陳旖旎肯定被殃及了。
聽聞沈京墨害怕她的lamour受迫害,匆匆地并入了s&r——可s&r自己都是一屁股麻煩事。
“你?”
陳旖旎久久沒等到陸眠下一句,柔聲地笑了笑,“你說話,怎么支支吾吾的,一點兒都不像你。”
“嗯……”陸眠噎了噎氣,忽然問,“那個,你現在在家嗎?”
“……”
陳旖旎剛想說自己在沈京墨這里,又是一哽。
大早上在別的男人家里?對方還是她的前情人?
足夠令人浮想聯翩了。
最近s&r和半個娛樂圈都是大動蕩,連帶著陸氏的d.k都受到波及,沈何晏的經紀公司也倒了,陸眠聽陸聽白說起近況,只感到心驚。
她當初以為秦一諾大概就是給沈何晏一點兒教訓,沒想到要殃及這么多人,夠狠的。
小半天,陸眠輕聲:“我來找你吧,我們當面說。”
朋友這么多年,她們之間有種奇怪的默契。
估計陸眠也猜到了她在哪兒了,陳旖旎也猜到,陸眠有話跟她說,必須要當面才能說清楚的那種。
陳旖旎答應下來。
“好。”
陳旖旎吹干了頭發,坐在鏡子前。
她面色不大好,看起來很疲憊——都說相由心生。這一刻,她是真的疲憊。
可她還是好好地收拾了一番,體面地下了樓。
沈京墨不讓她出去,家里傭人見聽她下來,左一右一語地勸她。
她畫了個精致的妝,容光煥發。眉目清冷處益發清冷,嫵媚處,卻是愈發嫵媚了。
就是那紅唇色澤瀲滟到,暄映得她面色更幾分蒼白。像是昨夜沒睡好,精神欠佳。
她回應傭人時,還帶著淡淡笑容,倒像是沒什么大礙。
傭人們總覺得她奇怪,卻又說不上究竟是哪里。
陳旖旎去玫瑰溫室附近,傭人泡了壺花茶送過來。她隨手翻開一邊擺著的一本玫瑰花圖鑒翻看。
陸眠來時,她也維持著這樣的姿勢。
陸眠還以為,她會是副很蒼白虛弱的模樣——畢竟最近動蕩頻頻,也不知,她知不知道沈何晏的事。
陳旖旎卻是平時那副優雅怡然的模樣,穿一身典雅暗赭色旗袍,輕翹一條腿,腳尖輕揚,翻看手里圖冊。
見陸眠來,她抬頭,招呼她坐到對面。
她又抬起手腕,給陸眠沏上茶。
陸眠邊還觀察了一下她無名指上有沒有戒指。
沒有。
這一刻,陸眠心里有些沒底。
“什么事?”
在陳旖旎示意她說出口時,陸眠還是有些猶豫。
最終,陸眠還是一口氣,將沈何晏和秦一諾的事說了一遍。
從沈何晏出道至今受到的秦一諾和她父親的照拂,還有他出道初期一直到現在都隱瞞著自己有個待定未婚妻的女友,還和秦一諾不清不楚地糾纏著,后面甚至一邊利用秦一諾,覺得甩不開了,就和她訂了婚。
陳旖旎一開始聽到“秦一諾”名字時,就作好了心理準備。
其實,說意外是有的。
可她并不是很意外。
當時看到“一諾”這個名字,還有幾次三番沈何晏的異常反應,她就猜到估計是和沈何晏糾纏的某個女人。
前女友?
或者情人?
長期床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