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通忙亂下來,賀海樓都有點忘記時間了,直到射進窗戶的光線變暗,客廳響起門鈴聲,他才拿著抹布穿著圍裙去開門:“顧——”
他想叫顧沉舟,但站在門外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
賀海樓眉頭稍稍一皺,神情又變成平常那種帶著濃重漫不經心的玩世不恭,但這種表情跟他穿圍裙拿抹布的形象實在太過不搭,導致站在門口的中年人一時之間也卡了卡殼,神情微有奇異。
“是方大秘啊!”賀海樓口吻淡淡的。
“賀少,”方大秘是賀南山身旁的第一秘書,賀南山有什么重要的難辦的事情,一般會讓這位深得他信任的秘書去辦——其中有關于賀海樓的一切事物,都包含在賀南山的重要難辦事情范圍表里,“賀總理讓我轉告你,晚上回家吃個飯……”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發現賀海樓的目光已經從他臉上移到他身后了。他順著賀海樓的視線側頭一看,正看見顧沉舟提著一大袋東西,從電梯里走出來。
賀海樓上前一步,從顧沉舟手里擰過袋子:“回來了?”
顧沉舟嗯了一聲,看幾眼站在身旁的中年男人,很快就認出了對方:“方大秘書,你好。”
方大秘呵呵一笑:“顧少,你好。”
顧沉舟點點頭,看著賀海樓提著袋子站在他面前,又把那個差不多有十斤重的袋子接回來:“我去廚房弄吃的——你晚上有事嗎?”
“沒有,方大秘就是剛好到了這里,順路上來一下。”賀海樓輕描淡寫地說。
被順路的方大秘神情不變,同樣笑道:“正好路過這里,記得有一件關于賀少的事情要通知賀少,就順便上來了。”他頓一頓,又說,“賀少,那我就先走了,您忙。”說著禮貌地對顧沉舟點點頭,才回身走進電梯,離開這里。
如果說顧沉舟顧大少的社交能力是s+,政治能力是b+,各種高官子弟必備技能平均a-的話,那被排除于高官子弟必備技能的廚藝,無疑只有d+或c-,堪堪夠家常級別的及格分而已。
不過同樣味道的菜,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間做出,給人的感覺總是不盡相同的。
至少賀海樓感覺十分高興,這份高興不止讓他站在廚房里給顧沉舟打下手試吃贊美,還讓他在飯菜都弄好了上桌之后,非常有興致地走到擺在客廳的鋼琴前,掀起琴蓋,坐下來彈了一曲《夢中的婚禮》。
窗戶敞開著,夜風吹起潔白的輕紗。
柔和的燈光將黑暗擋在室外,熱氣騰騰的飯菜和坐在鋼琴前的男人并不是那樣協調。
但輕快優美的樂符,噙著微笑的側臉,在黑白琴鍵間跳躍的手指。
顧沉舟的神情從漫不經心到專注。他放下翹起的一只腿,坐直身體,靜靜聆聽。
這樣的氣氛或許真的太過美好。只短短的一剎,賀海樓五指一滑,曲子已經結束,耳畔的歡笑漸漸遠去,那最后的聲音,便成了一縷淺淡的嘆息。
賀海樓站起身走到飯桌前,他去看顧沉舟,卻微微怔了一下:對方的臉上并沒有帶著之前最常見的平靜或者淡笑,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想開口說話,但顧沉舟先出聲:
“賀少為什么選這首曲子?”
當然是因為這首曲子的名字。賀海樓心里這么想著,但也不準備真正破壞這個難得的晚餐,只笑道;“我很小的時候,經常聽見這個調子,后來碰了鋼琴就自然而然先練這個了。”
“是在青鄉縣的時候?”顧沉舟問。
賀海樓只頓了一下:“是。”
顧沉舟淡淡一笑:“彈得很好。”
咦?沒有炸毛?賀海樓注意看了顧沉舟一眼,意識到這句話多半是出自對方真心——坐在他對面的人臉上還帶著那種若有所思的神情,目光也并不是直直看著他的,而是透過他投到他身后的那架鋼琴上。
顧沉舟并沒有太過遮掩。
因此賀海樓這回很輕易地發現,對方在回憶什么,或者緬懷什么。
那些他不知道的過去,不存在他的過去,他觸摸不到的過去……
也許讓對方的今后,只有一個賀海樓,是很好的主意。
賀海樓暗自想道。
不過這需要好好規劃,首先的問題,還是顧家……
很多時候,回憶并不太美妙,但彌足珍貴。
顧沉舟從賀海樓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逼近九點了。
他坐上車子搖下車窗,讓夜晚的涼風徐徐灌入車內。
今天晚上,賀海樓的鋼琴曲勾起了他很早以前的記憶,同樣的曲子同樣的時間,他坐在飯桌前,鋼琴凳上的纖細身影被高大身材所遮擋,男人替換了女人,他低下頭,離地高高的雙腿穩穩踩在瓷磚上;他抬起頭,怎么也夠不到鋼琴觸手可及……
那么久了。
顧沉舟想道。
也許只有今天,他無法討厭賀海樓。
嘩啦啦的水聲充斥斗室,賀海樓將腦袋埋在蓬頭灑下的冷水里,足足站了好一會,才關上旋鈕,扯了一件浴袍,走出浴室。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剛剛一直在震動,響得連在浴室里頭洗澡的他都聽得見。
他拿起手機按下數字鍵,屏幕上已經有了好幾個未接電話。他統統忽視,只挑了賀南山的倒撥回去:“賀總理……”電話那邊說了什么,賀海樓忽的一笑,漫不經心地說,“當然,線索全都給顧沉舟了。他去不去查,我就不知道了。”
“你也玩夠了,不要再壞事了。”電話那頭傳來賀南山聲音:平靜而帶有一些緩慢,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清楚。他從不特意提高聲音做強調,但現在已經很少人能夠忽略他的話語了。
賀海樓笑道:“怎么說玩呢?總理,我們的目的差不多啊——都是讓顧家投到汪系那邊去。”
賀南山評價:“太莽撞了。”
“這世上就一個顧沉舟,我能不去嗎?”賀海樓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他看著頭頂上花白的天花板,慢吞吞分析,“顧家一直站中立想著要退,力量大又不足夠大,還不夠決斷,引得兩邊都想吞了它……他現在只有顧沉舟這一個優秀又夠年紀的大兒子,五十八歲的老干部了,還能再等幾年?動了顧沉舟,顧部長的心就亂了。他是現任提起來的,從立場上講,不好倒郁系,還不好倒汪系嗎?顧部長到此為止還能夠冷靜謹慎地分析,但等顧沉舟順著線索用顧家的力量查出什么來……他就算是泥捏的,也要做出一點反應——拖過這一段時間,他想退也退不了了。”賀海樓慢條斯理地說,“剛好,那個人最近不是不太聽您的話嗎?”
電話那頭半晌沒有聲音傳來,又過一會,電話被掛斷了。
賀海樓聽著耳邊的嘟嘟聲,將電話從耳邊拿開,隨手丟到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邊。
三十層的高度讓地上的一切車輛行人,看上去都如同玩具一樣迷你。
他雙手撐在窗沿,透過面前一重重建筑往天瑞園的方向看去。
顧沉舟,這一次,你會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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