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theendofstory
侯瑜給裴志打電話,氣急敗壞的問:“你知道韓二大爺最近抽了什么風嗎,中央紀委把我叔我嬸給拘留了!動靜鬧得特別大!他成心想暴露我是不是,太不講義氣了!”
裴志說:“這你可誤會韓越了,中央紀委的老梁平時看到他都繞著道走。你知道他最近把龍紀威給弄醒了嗎?”
侯瑜一驚:“難道說……”
“你要是有種,現(xiàn)在就打電話給龍紀威問他最近抽了什么風,搞出來這么大動靜。你要是沒種,現(xiàn)在就乖乖把電話掛了哪邊涼快哪邊去,別打擾我。”
“你在干什么呢?”
“享受生活。”裴志把電話一掛,手機隨手塞口袋里。老龍眼巴巴望著他手里的果籃,一個勁的探頭去夠,每次即將夠到的時候裴志就及時把手一抬,搞得老龍想吃又吃不到,急得嗷嗷叫。
裴志正玩得有趣,突然他面前的房門開了,龍紀威臉色微微發(fā)白的走出來:“你們干什么呢?”
老龍趁機猛的一竄,十分靈活的從裴志手上的果籃里叼走一個蘋果,飛快的游到了龍紀威身后,緊接著就傳來它耀武揚威啃蘋果的聲音,喀嚓喀嚓的,極度囂張。
龍紀威疲憊的揉著眉心,說:“晚飯沒得吃了。”
老龍的動作立刻一僵,半晌后灰溜溜的游出來,嘴里叼著半個吃剩的蘋果,默默放回裴志手上的果籃里。
裴志嘴角抽搐了一下:“不不不,不用了,我還是送你好了……”
“你最好別這樣做,它的記性可好了。你今天這個時候喂它一個蘋果,以后它每天這個時間都會找你要一個蘋果,天天如此,你躲到什么地方都沒用。它總要找到你,然后想盡辦法逼你拿出蘋果來。”龍紀威頓了頓,緊接著陰森森的笑了:“想當年它趁我不注意,偶然吃了一個人,然后……”
裴志猛然感到脊椎上竄起一股涼氣。
“——你有半個小時探視時間。”龍紀威突然正兒八經(jīng)的看了看手表,說:“不要刺激病人情緒,不要問保密問題。九處的病房裝備全天候監(jiān)視錄像,一舉一動都放規(guī)矩點。”
裴志突然感覺那股涼氣變成了冷汗,順著脊背汩汩而下。
龍紀威揮揮手,悠閑自在的大步走遠了。老龍亦步亦趨的緊跟在龍紀威身后,幾次想竄到他身上去,都因為自己碗口粗的身體太過沉重而不得不作罷。
這里是九處研究所里的唯一一個病房,如果時間倒退到一個月以前的話,躺在那里沉睡不醒的人應該是龍紀威。
而現(xiàn)在,在里邊接受治療的是楚慈。
裴志對于楚慈為什么會被龍紀威帶到九處去這一點,其實并不十分清楚。韓越肯定不會跟他說這么多,他只語焉不詳?shù)母嬖V裴志說楚慈的病有救了,龍紀威突然大發(fā)善心,想出了一個能把癌細胞的擴散還原回去的辦法。
裴志當時追問是什么辦法,韓越遲疑了很久,才說:“原理應該跟伽馬刀十分類似……但是光靠射線沒用,這兩天還要開一次刀。”
雖然韓越?jīng)]說得很清楚,但是裴志能感覺到,這次開刀的結(jié)果將最終影響到楚慈能不能活下去,這個最關鍵的事實。
他推開病房的門,楚慈正疲憊的坐在病床上,一只手重重揉按著太陽穴。他看上去真是極度的蒼白憔悴,但是情況并不太壞,要知道癌癥晚期到了他那個地步,基本上連坐起來都不能了,普通人根本就是躺在床上等死的事情。
“你怎么就改不掉上門帶東西的毛病呢。”裴志把果籃放到床頭上的時候,楚慈隨手在里邊翻了翻,不禁嘆了口氣:“真可惜,都是我喜歡吃的,可惜現(xiàn)在吃不了了。”
“等你好了吃啊。”
楚慈笑起來,仿佛覺得很有趣一般:“哈哈,那行,承你吉嘍。”
他剛剛接受過治療,可想而知不是什么愉快的經(jīng)歷,額角還殘留著冷汗的痕跡,臉色蒼白得就像紙一樣。但是他笑起來的模樣卻非常明朗,仿佛對未知的命運非常的坦然,沒有一點迷惘和畏懼。
裴志其實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他所見過的楚慈,一直是比較隱忍而內(nèi)斂的,心里滿滿的全是事情,表面上卻分毫不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相當厲害的一個人。
“……你要的東西我?guī)н^來了,按你吩咐的那樣沒跟任何人說。”裴志從包里抽出兩本薄薄的文件,不知道為什么動作遲疑了一下:“——不過我還是希望你稍微考慮一下,現(xiàn)在要改還來得及。”
“為什么要改?我覺得挺好的。”楚慈接過文件隨手翻了一下,緊接著丟到一邊,微笑著道:“那廣告詞兒不是挺煽情的嗎:希望我死以后,我的眼睛仍然能注視這個美麗的世界……畢竟火里一燒什么都沒了,感覺挺浪費的。”
“……韓越知道這件事嗎?”
“為什么要給他知道啊,又不是他的遺體。”
“但是……”
“他肯定會反對的,他就是這么個人。”楚慈隨意的揮揮手,說:“再說我也手術也不一定失敗呢,那天照ct,腫瘤邊緣形狀非常清晰,醫(yī)生說這是癌細胞未擴散之前的樣子,手術成功的幾率很大哦。”
裴志勉強笑了一下,看見那本文件擱在楚慈手邊上,封面一排黑字十分刺眼。
那是一份自愿捐獻遺體器官的公證書。
那天楚慈找他幫忙辦這件事情的時候,他也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勸他打消這個念頭。遺體器官捐贈雖然已經(jīng)宣傳了很多年,但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觀念都是要留全尸,要入土為安。這就像當年推行火葬一樣,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好的,但是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情愿那樣做。
“我已經(jīng)考慮得很清楚了,龍紀威也支持我這么做。雖然我要切除一部分胃,可能身體其他幾個臟器也不怎么健康,但是我眼角膜是好的吧,心臟也是好的吧?想當年我高考從城鎮(zhèn)考到北京,又在國家事業(yè)單位工作過,國家培養(yǎng)了這么多年,而我卻從沒對社會做出過什么回報。現(xiàn)在想想感覺挺過意不去的。要是能稍微捐獻幾個器官的話,感覺至少能對社會做出點貢獻,挺好的。”
楚慈這人是這樣的,只要他一旦打定主意,就沒有什么東西能改變他的意志。最終裴志還是給他弄來了器官捐贈的表格和公證書,紅十字會的人聽說他即將接受胃癌切除手術,還都挺感動的,都祝他手術成功早日康復,搞得裴志哭笑不得。
“話說回來,簽了這東西以后感覺坦然多了,前兩天我真有點害怕手術失敗,不管以前心理準備做得多么充足,一旦真面臨死亡的時候又感覺有點退縮。可能我本身就是個意志軟弱的人吧。”
楚慈承認這一點的時候竟然態(tài)度十分大方,坦蕩得要命。裴志忍不住搖頭笑道:“你要是軟弱就真沒人堅強了。”
“不,我本來很膽怯的。不過這兩天我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想象萬一我手術失敗了,離開這個世界了,那么誰會拿到我的眼角膜,誰會拿到我的心臟,會有一個怎樣的人,來替我看這個世界。可能是個生下來就沒見過光明的小孩,可能是剛剛展開人生旅途的花季少年,可能是因為事故致使失明,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養(yǎng)活的壯年人。會有多少人因為我的離去而重獲新生呢?一想起這個我就感覺很坦然,仿佛對明天的手術也不那么懼怕了。”楚慈頓了頓,笑起來說:“我現(xiàn)在心態(tài)真是好得不得了,不管即將到來的結(jié)果如何我都能承受,你不用替我擔心。”
他偏過頭來望著裴志,陽光越過病房的玻璃窗,灑在雪白的病床和他蒼白的臉上,恍惚有些溫暖的色澤。
如果手術結(jié)果不好的話,那么這也許就是他們最后一次彼此注視。
他們之間的每一個凝視都是那樣短暫和慌亂,一如記憶中的吉光片羽,被湮沒在燈紅酒綠與世事沉浮中,往往除了自己以外便沒有第二個人發(fā)覺。
裴志突然仰起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雪白的天花板,感覺到一陣濕意從眼眶中緩緩倒流而下。過了很久他才咳了一聲,勉強恢復比較穩(wěn)定的聲音,沙啞著嗓子笑道:“我真是……我怎么突然有點難受……抱歉,你明天就要動手術了,我應該說點鼓勵的話的……”
他想抬手揉揉眼睛,突然只覺得手指被輕輕的拉住了。
楚慈的手非常涼,因為重病削瘦的關系,手腕骨頭都突出了起來,看上去十分虛弱。但是他握著裴志的時候仍然十分用力,仿佛有種非常沉穩(wěn)和安定的力量。
“裴志,你是我來北京以后見過的最好的人。如果以后有誰跟你在一起的話,一定會非常幸福的。”楚慈頓了頓,又笑起來說:“如果我明天手術失敗了,那這輩子最后的心愿就是你能長命百歲、子孫滿堂,我覺得你一定會好人有好報的。”
裴志低下頭去看著楚慈,不知道為什么卻始終看不清楚,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不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慈的臉。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哽咽著說了聲:“嗯。”
楚慈的胃部ct其實還算樂觀,腫瘤被還原到了非常清晰規(guī)整的形狀,這就意味著癌細胞的擴散已經(jīng)被完全控制住,可以用手術的方式物理切除病灶了。
他開刀的地方是一家普通醫(yī)院,韓越本來想通過關系找比較權威的醫(yī)生,但是被龍紀威阻止了。這人大概活得太久,所以看的也比較開,告訴韓越說現(xiàn)在情況已經(jīng)足夠好了,已經(jīng)接近于良性腫瘤了,沒有必要大費周章的轉(zhuǎn)院找名醫(yī)。如果普通醫(yī)院開不了這個腫瘤的話,那就說明楚慈命數(shù)已盡,實在是命里注定沒辦法的事情。
楚慈自己也不在乎。他開刀那天韓越一大清早就趕到醫(yī)院去,看見他穿著白色t-恤,一條灰色的寬松長褲,悠閑的光腳坐在床頭上澆花。
要說心理素質(zhì),這位的心理素質(zhì)實在是異于常人。韓越本來緊張得七上八下,結(jié)果看到他那么悠然自得的模樣,反而一下子啼笑皆非起來。
“喲,你來這么早!”楚慈頭也不抬的隨口道,又招手叫韓越過來:“你看這花剪得怎么樣?”
韓越走到他身邊,看著那盆瘦骨嶙峋的月季花,沉吟了一會兒說:“唔……給我一種非洲難民的感覺。”
“切,你懂什么!這叫風格,風格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楚慈瞥了韓越一眼,搖頭嘆道:“沒有藝術感的家伙。”
“藝術感什么的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這花大概是活不過下個月了。”韓越把花盆從楚慈的魔爪下抱出來,放到窗臺靠陽的位置,撫摸著花苞嘆息道:“可憐啊,每次我看到有飯不吃拼命減肥的青春期少女都感到十分悲哀,就和我現(xiàn)在的感覺一樣……”
楚慈把噴壺一放,說:“活不過下個月我跟你姓。”
“喲,你不是早就該跟我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