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不知。
他道:“不知。”
“看來道友對仙道之事知之甚少。”夢先生道,“不過道友你與小鳳凰住在一處,想必對鳳凰刀法已經(jīng)有所了解。”
林疏:“嗯。”
“鳳凰山莊的內(nèi)功只有一套,刀法卻有許多。其中‘瑤池不二’、‘紫府無雙’之類,繁復(fù)漂亮,宜作觀賞之用,故而頗受女弟子喜歡。‘凌云九式’、‘缺月十一刀’等,卻并非如此。”
林疏點點頭。
像“凌云九式”,“缺月十一刀”那樣的刀法,并無男女之分,若是男弟子練習(xí),似乎也沒有什么問題——可鳳凰山莊卻不收任何男弟子,即使是嫡脈的孩子,若是男孩,也要送到外面教養(yǎng),不屬于鳳凰山莊。
“凌云九式凌厲,缺月十一刀肅殺,皆是負(fù)有盛名的刀法,然而——”只聽夢先生一字一句道,“鳳凰刀法、內(nèi)功,男子不能修習(xí),即使是嫡系的后輩,若為男,至多也就是學(xué)習(xí)一些成型的法門,你在幻蕩山上見到的‘涅槃生息’就在此列。”
林疏不解,問:“為何?”
夢先生笑了笑,問:“小鳳凰脾氣好么?”
林疏:“不好。”
——雖然這些天來對他很好,但其實,總體的脾氣仍然很壞,比如面對蕭靈陽的時候。
夢先生道:“過剛易折。”
過剛易折。
林疏怔怔想了一會兒。
的確,鳳凰山莊的心法、刀法,全部以離火之氣為基礎(chǔ),五行八卦之中,火性最烈。而山莊的刀法,如凌云九式、缺月十一刀,則更加干脆酷烈,凌厲無比,毫無中正平和、剛?cè)岵校踔镣晖耆c“柔”這個字搭不上關(guān)系。
夢先生似乎看出他已明白了一點兒,繼續(xù)道:“許多年前,鳳凰山莊初創(chuàng)時,并不是沒有男弟子。山莊又并不嚴(yán)令禁止功法外流,外面也有過一些男子修習(xí)鳳凰刀法的先例。然無一例外,修到一定程度,便會走火入魔,輕則境界跌落,重則爆體而亡。究其原因,便是‘過剛易折’四字。”
林疏實在是有些訝然,繼續(xù)聽夢先生講下去。
“天地生人,既在天道之下,便要遵循天道運轉(zhuǎn)的道理。男子女子,我仙道一視同仁,然而陰陽五行之中,男女畢竟有所不同,體質(zhì)、根骨、心性皆有些許差別。”
林疏點點頭。
夢先生繼續(xù)道:“男子屬陽,若再修習(xí)鳳凰山莊功法,酷烈之氣相合相沖,一則進境飛速,根基不穩(wěn),極易走火入魔。二則性情被影響,沖動浮躁,暴戾嗜殺,過不多久便迷失心智,走入歧途。鳳凰刀法,正如烈火百鍛之劍,生脆易折,須一味冷水點化,方可無堅不摧。故而,這天地間至陽至剛的功法,唯獨女子方能壓馭。”
林疏消化了一會兒,覺得這理論的玄妙之處,絲毫不亞于公子關(guān)于“大道”的那一番論證。
夢先生微笑道:“物過盛則當(dāng)殺。世間萬物相生相化的道理,正是如此。道友,你明白了么?”
林疏點了點頭:“明白了。”
“當(dāng)然,世間未必不會有能練成鳳凰刀法的男子。只是,其所需的心性定力可以想見,要經(jīng)受的艱難磨礪亦不難想象,我至今還未見過。而鳳凰山莊的富貴榮華有如烈火烹油,與皇家共分半壁河山,需懂得明哲保身,這是凡間事務(wù),便不談了。”
夢先生所說的道理,林疏懂了,然而夢先生為何要對他說這番話,卻還想之不透。
所幸夢先生并沒有什么“你回去自行參悟”的神棍習(xí)氣,講完之后,便道:“道友,你既明白了這個道理,就該想想自己的道途。過剛易折,慧極易夭,過寒近傷。你的道,空茫寂靜,待走到大道盡頭,高處不勝寒之時,是否會有心魔、道障,又當(dāng)如何消解、抉擇,該早作準(zhǔn)備。我所擔(dān)憂的,也在此處。”
林疏望著夢先生的眼神,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殷切愛護之意,心中一暖,道:“我會的。”
夢先生道:“那我便放心了。”
說罷這個,夢先生又詢問一些生活瑣事,可有不慣之處等等,問罷,林疏這才向他道別,離開了夢境。
出去后,他盤膝坐在竹床上,心想,自己算是通過了先生的考校,方才那一番對話,亦是受益良多。
而至于夢先生最后的告誡——
他想到自己上輩子仿佛一只孤魂野鬼的二十年,再想想幻蕩山萬丈迷津中所看到的自己的心魔,覺得自己的心境的確不算扎實,還須再磨練,確實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他決定再去藏書閣找些有關(guān)心境、心魔的書籍,看一看心境該如何磨礪。
想到藏書閣,就想到了飯?zhí)谩?
今日早上,凌鳳簫說下午過了夢先生的考校便無事了,約他一起吃晚飯。
想到這里,林疏從床上下來,披上床頭掛著的白狐毛披風(fēng),向門外走去。
——這披風(fēng)原是表哥用來打包他的那一個,大小姐用的是另一個黑貂的。然而,頃刻之間,表哥和大小姐變成了一個人,凌鳳簫自然不再掩飾,把兩個都塞給了他。
林疏一想到,凌鳳簫出門,連披風(fēng)都準(zhǔn)備了兩條來掩人耳目,就感覺這人著實有點可恨。
一開門,就看見大小姐坐在中庭外的竹廊里。
入冬,山中落了小雪,冰晶剔透的許多小粒在空中飄落,竹葉上覆了一層似霜的雪色,倒是很好看。
而凌鳳簫披一件大紅羽氅,斜打一把紅傘,墨發(fā)未束,隨意披下來,整個人在漫天雪色里煞是顯眼。
這人原本抱著貓,抬頭看著廊前飛雪,不知在發(fā)什么呆,見他推開門,笑了笑:“你來了。”
林疏走上前,凌鳳簫起身,將傘分給他一半。
“原要約你去飯?zhí)茫瑓s不能去了。方才蒼旻傳信說,他考試少,這些日子里練完武過后,在碧玉天掏了許多竹鼠洞,捉了十幾只正冬睡的肥竹鼠,約我們、越若鶴、越若云與貓過去烤竹鼠吃。”
林疏還沒說話,貓先豎起耳朵,從凌鳳簫懷里抬起頭來,迅速“喵”了一聲。
——看來很是想吃。
林疏道:“十幾只恐怕不夠蒼旻一個人吃。”
凌鳳簫道:“我也這樣想,不過他說每只都有四五斤重,十幾只加起來約有一百多斤,放血烤制之后,也能余下幾十斤,或許蒼旻吃飽之余,還能留下一兩只給我們。”
林疏笑。
笑完,想到越家兄妹也去,問:“他認(rèn)得越若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