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韶放開那縷頭發(fā)。
頭發(fā)輕輕滑落回肩側(cè),不知怎的,林疏感覺自己有些發(fā)燙。
蕭韶雖放開了那縷頭發(fā),卻伸手去撥他另外的頭發(fā)。
林疏半垂著眼,看著蕭韶衣服上的銀色的暗紋發(fā)呆。
終于,蕭韶的手停下來了。
他找到了一小縷明顯比其他地方要短的發(fā)絲。
林疏看著整齊截斷的發(fā)尾,回憶了一下,覺得這恐怕是他們二人從北夏王都逃出來時,蕭韶剪掉的那縷頭發(fā)。
蕭韶淡淡道:“你怎樣想?”
林疏:“我不知道?!?
蕭韶讓那縷頭發(fā)一根一根從指間落回原本的地方,說:“我想也是。”
過一會兒,又道:“但你若十分反感,恐怕早已逃了。”
林疏:“……”
他覺得蕭韶說得在理。
蕭韶沒有再說什么,給他理順方才被撥亂的頭發(fā),又回到青冥魔君數(shù)不盡的草稿紙中。
草稿紙大概能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正經(jīng)的修道感悟,或者從某本書中抄錄的奇門術(shù)法。
第二類是魔君勾畫的陣法草圖,大都是半成品,沒有用,還有一部分完全是沒有意義的線條,或者烏龜涂鴉——魔君很喜歡畫烏龜,總共有百十來張,大部分的烏龜殼子上都頂著“月華”兩個碩大的字。
第三類是大概是魔君的日記,以單字為主,有時候是滿頁的“煩煩煩煩煩煩煩”,有時候是整張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草圖與哈哈哈哈哈堆放在一旁,林疏開始看正經(jīng)功法。
翻了許久,終于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間,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
青冥魔君用幾千字寫了自己和月華打架過程的復(fù)盤。
說是月華出劍時,有清風(fēng)明月的氣韻,讓人仿佛置身朗月繁星中。他覺得這種道貌岸然之人不應(yīng)當(dāng)有如此氣象,開始研究原理。最后得出結(jié)論,月華閉關(guān)靜坐時,感悟到了陰晴圓缺的大道,出劍時,對此道的感悟便自然而然出現(xiàn)在劍中。
而他自己的劍法,因著殺過許多人,帶著血氣煞氣,每次想教徒弟,徒弟都被嚇得雙腿發(fā)軟,說師父,放過我,我不想打。
魔君是一個追根究底的人,別人研究劍法,理解到劍如人、人如劍就已經(jīng)可以了,他非要研究為什么人如劍、劍如人。
——魔君說,人在天道中,是天道的一部分,人的心境,是天道的一部分,人的劍法,也是天道的一部分。
所以一個人,和他的劍,在天道里面,是統(tǒng)一的。
所謂仙家魔道的功法,不過是靠著自己的幾絲感悟,用那么幾句心法口訣,借來了天道的一小部分力量。
而他偏不要借。
此事,他嘗試已久,可總是囿于功法中,不得掙脫。直到那一天,被月華廢了全身經(jīng)脈,對靈力再無半點感應(yīng),整個世界終于清凈了。
魔君為了悟道,吃下使人喪失一切觸覺的丹藥,將自己關(guān)在無光、無聲的囚室中,不吃不喝,命徒弟十年后再來喊他。
徒弟十年后敲囚室門:“師父,你還活著么?”
魔君道,本君真正活了。
從此以后,他有了使人聞風(fēng)喪膽的“寂滅靈虛功”,只消輕輕一指,敵人全部修為,全部湮滅。
魔君也因為對十二天魔說的那一句話,再度聞名于世。
說是,五步之內(nèi),你命由我,不由天。
寂滅靈虛功,沒有功法口訣,沒有技巧招式,唯有兩個字——出世,徹徹底底的出世。
一個在天道之內(nèi)的人,是無論如何不能與天道對抗的,就像一個人不能用抓頭發(fā)的方式將自己提起來一樣。
——只有當(dāng)從天道中徹徹底底脫離出來,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