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個念頭,周圍景色忽然一變,變成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
行吧。
他就抱著雞崽在草原上四處游蕩。
剛出生的小東西都很嗜睡,這個雞崽也一樣,仿佛要在他懷里睡到天荒地老。
直到林疏意思有點模糊,意識到自己該醒來了,才把雞崽放回殼里。
雞崽似乎醒了,看了看他,光滑細嫩的鳥喙蹭了蹭他的手指。
林疏睜眼,天已大亮,神魂上有種說不出的疲憊。
便起身,披上衣服,隨意束了頭發,書架里翻出來一本《周公解夢》,查閱與雞相關的內容,滿眼“升官”“得財”“大喜”云云無稽之談,沒什么意思,也就不再深想。
合上書,盈盈沒在房里,問了宮人,宮人道小殿下去花園玩了。
他無事可做,便往花園去。
宮苑里,梨花似雪,東風一吹,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他忽聽一聲短促驚呼。
是盈盈的聲音。
林疏蹙了眉,心中猛地一沉,往聲音處飛掠去。
一個起落后,卻見盈盈在池塘邊被無愧死死掐著脖子,不住掙扎。
看那力度,無愧是下了死手。
林疏當即出手打退了無愧。
盈盈撲進他懷里,不住地咳嗽,噎了滿眼的淚光:“我……只是給、給無愧,打個招呼……”
林疏安撫了她幾下,把她放進青冥洞天,托師兄看著,然后看向了無愧。
無愧就那么直勾勾地望著他,沒什么被撞破的躲閃。
林疏:“你在做什么?”
無愧不說話。
林疏蹙了眉:“你想殺死她?”
無愧對他笑了一下,伸出殷紅的舌頭,抵在虎牙的尖尖上,惡意十足地舔了一下。
邪異的氣氛幾乎凝成實體。
無愧確實是要殺死她,林疏毫不懷疑。
盈盈是同悲刀化形,一化形就是元嬰的實力,無愧身為上古的妖兵,甫一化形便是渡劫——若是盈盈仍然不會說話,又或是他往花園來得遲一點,盈盈果真就會死在他手上了。
林疏深呼吸幾口氣,問無愧:“為何?”
無愧的眼神還是那樣邪性,眼里似乎有血要滴下來,他緩緩開口,或許因著剛化成人形,說話還不熟練,語調很僵硬怪異:“因為我壞。”
“宮中之人何其多,你為何偏要殺她?”
無愧歪了歪頭:“我不喜歡她。”
林疏:“為何?”
無愧似乎是想了想,開口道:“一個人,不能有兩把刀。”
然后道:“也只能,有一個孩子。”
說到這里,他又舔了舔嘴唇,毫不掩飾惡意的目光:“我還是刀的時候,就想殺她了。”
從他還是刀的時候......也就是說,無愧和同悲都是蕭韶的刀,那時候,無愧就有些懷恨在心了。
林疏知道按照常人的邏輯,這時候該生氣,或者發火。
可他并沒有經驗,他不會說那種話,也不知道怎么去兇人。
最終道:“你需改了。”
無愧:“我生來就是這樣壞。”
他拽住了林疏衣角,抬頭看他,威脅的意味十足:“你好自為之呀。”
林疏剛想制住他,他便化身一陣輕煙散了。
這東西是蕭韶的刀,把蕭韶的那些法門也學了十成。
林疏只得先回了青冥洞天,安撫好盈盈,讓她先在里面待著,而后提了劍,在各處尋無愧,一方面是要抓回來,一方面覺得放他自由活動,實在危險。
最終是在梧桐苑一座閣樓里的角落看到了蜷在角落里的無愧。
他抱著一件墨黑的羽氅,把臉埋在里面,林疏認出那是蕭韶的舊物。
聽見他的腳步聲,無愧緩緩從羽氅里抬起臉來,眼下掛了兩道血痕。
他似乎是在哭,像受了委屈。
只是他體質特殊——不同的刀劍,各自都有不同尋常的特質,沒有眼淚,眼里流出的是血。
林疏是來興師問罪的,可看到這一幕——無愧抱著蕭韶舊物蜷在角落里的一幕,他別無它法,就那樣心軟了。
他把無愧從角落里拉起來,給他擦掉臉上的血。
無愧任他動作,只詭異地笑了笑。
做完這一切,林疏沒再理他。
他也沒再理林疏。
這樣下去,是不可以的。
林疏甚至想把這個問題兒童送去電一電。
他最后做了個決定,一個人帶無愧去江南住些日子,不為別的,讓無愧不再有機會惹事,然后和自己多熟悉一下,至少要能夠溝通。
煙花三月里,下江南。
并州那座蕭韶留下來的山谷里,桃花開得風流。
漫山云霞一樣的桃花,隨風紛紛而落,落了林疏一身。
他牽著無愧上山,桃花最盛處,竹舍宛然。
他不知自己以什么樣的心情看完了竹舍內外的擺設,最后在竹舍后,桃花零落處,發現一處半開的無名空冢。
他知道這是什么。
是蕭韶為自己留的墓。
這座桃花山谷是蕭韶三年前為他留下的。
那時候,他在劍閣,蕭韶在紅塵,又恰逢亂世,蕭韶心知自己隨時有可能戰死沙場。
他不想埋在山莊,不想睡在皇家陵園,也不能在劍閣劍冢有一席之地——便為自己在這里留下一座空冢,某日馬革裹尸,就長眠在這個打算送給林疏的地方,等某日林疏偶然來此,見到桃花漫山,也算人間重逢。
可……他已灰飛煙滅,無身可葬了。
桃花漫卷,吹入冢中。若無愧沒有化人,林疏會把無愧埋進去。
——但無愧已經是個活人了,不能埋。
他想了想,拿出那枚鳳凰羽毛,打算放進去。
放進去的那一刻,神魂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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