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趙長寧出來時天已經黑透。那三個在外面聽昆曲,本來準備趁著夜色混進后院的,看到趙長寧出來倒也沒有那個必要了。紀賢打量了她,的確是沒出什么意外。才可惜道:“本想在門口堵著,看看你穿女裝什么樣子,看來是看不到了。”
長寧微微一笑道:“這么說來紀大人不想要證據了?”
紀賢眼睛微亮:“你當真找到證據了?”
趙長寧半天沒吃飯了。胡同口有個面攤,點著燈籠,鍋里冒出騰騰的熱氣。面也做得地道,微黃勁道的細面條,牛肉骨頭熬出的高湯,上頭碼著鹵牛肉,又撒一把切得細細的香芹。又燙又熱,又香又濃,她吃得很舒服。
吃完后趙長寧才把袖中的賬本給了紀賢:“這個可以幫你拿到搜查令,里面有幾個官員最近剛入獄,可以以此為借口進去搜查。”
紀賢翻了幾頁,臉色漸漸嚴肅起來。
“不過我勸你慎重一些,弄玉齋背后來頭不小,可不要惹到不該惹的人了。”連朱明熾、常國公之流都會去里面,實在是深淺難測。
“趙大人果然厲害。”紀賢合上賬本,笑道,“我一定在你們少卿大人面前為你美幾句。”
他收了賬本,從袖中拿出一章巴掌大的銀票,“方才關娘子給我的,應該給你才是。不過我很好奇……趙大人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這是屈辱的銀子,真的不該要,她應該把它拿過來扔到爐子里化了。但想到這也是是她八年的俸祿才能賺回來的,趙長寧收來放進袖中道:“紀大人自己進去試試,不就知道了么?”
紀賢笑了笑:“罷了,這次我承情了,趙大人日后需要我的幫忙就盡管開口。”
“紀大人記住這句話就行,日后讓你幫忙,可不要推辭。”趙長寧對店主招招手。
“店家,結賬了,他給。”說罷指了指紀賢,然后帶著陳蠻和徐恭離開了弄玉齋的門口。
紀賢看著他走遠,從囊中拿出銅板付賬,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次日紀賢就用這個賬本從順天府拿到了搜查令,與長寧兩人帶兵包圍了弄玉齋。兩個人總算穿著官服大搖大擺地進去。一搜孫大人果然是將貪墨往來證據放在孫大人的相好扶玉姑娘這里。趙長寧穿著官服背手站在弄玉齋門口,怕被人認出來,里頭她就不去了,不過看著官兵將此地包圍,心里微有感慨,還是做特權階級比較爽。
人證物證一人一半,扶玉姑娘被紀賢押回刑部,趙長寧則拿了孫大人與其他官員貪污受賄、往來的書信鳴金收兵,回去寫證詞。
每逢初一、十五是衙門沐休的日子,這時候大理寺會格外的清閑,只有阿貓阿狗三兩只。
長寧是為了孫大人的案子加班的,帶著東西回來的時候大家都沐休了。她在自己的號房里坐下,定神蘸墨開寫。用到需要律法的地方,她也不比停下來查書,她正經進士出身,背書的功底沒得說,手不輟寫。
與孫大人牽連的官員還不少,戶部兩位郎中,吏部一位主事,江西布政司的官員……
她越寫越是艱難,此案牽涉人員過多,朝廷怕是又有動蕩。只看上頭的意思是壓還是不壓了。看日頭快到午了,長寧沒再繼續,把東西收起來準備回去繼續。竇氏今天讓她早些回家吃飯。
長寧出門卻看到個頭發半白的老頭站在院內,仰頭看著天不知道在做什么,長得面生,又穿著常服。趙長寧幾步上前問:“這位老伯……”本來是想問問他是來做什么的,怎么會擅入大理寺。
老人回頭看到他:“嗯,何事?”
趙長寧再一看老人的年紀,能如此自如地在大理寺行走的,絕非普通人。長寧立刻反應過來,這位應該是大理寺卿季大人!上次只遠遠看到過,所以才沒認出來。
“怕是寺卿大人光臨!倒是下官眼拙了。”長寧立刻拱手。
季大人打量了他,就笑了笑:“你是沈練說的那個小娃娃,新科探花?”
“大人竟知道下官,實在不勝榮幸。”趙長寧的語氣十分恭敬,聽說這位季大人年輕的時候懲治了無數貪官污吏,清正廉明,甚至目前大理寺通用的一套吏法也是他所編寫。雖然已經不負責任何事,但在大理寺的地位等同于吉祥物,大家都很崇拜很敬仰他。
長寧自然也敬仰他得很。
季大人仍舊笑瞇瞇的,“倒是比沈練那小子懂禮貌。”
“您謬贊了。”趙長寧笑了笑,時常聽到季大人年輕時候的事跡,難得有這個機會能與寺卿大人說幾句。
季大人伸手拍了拍長寧的肩,“后生可畏,你爭取把沈練那小子干下去,他成日連句玩笑都不會說,我嫌惡他得很。”又道,“說起來皇上是將你放在我的名下帶的,可惜我沒空,竟一直不得教你什么。不過你與沈練、莊肅等人都在我的名下,有事就找他們幫忙吧。”
莊肅是大理寺左少卿,沈練是右少卿,長寧還沒有見到過。
季大人說完就這么走了。
長寧怔了怔,竟然有點悵然若失。她知道剛進大理寺之后,是會有人帶著她的,只是這個人沒出現。一切的東西都是她自己摸索著走的。
原來她竟然是掛靠在大理寺卿名下的,卻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
倘若真能跟著季大人學習,那該是什么光景。
等長寧趕回趙家的時候,飯桌已經擺起來了。大家今天都在正房吃飯。
男人們坐一桌,此時正好談些正事。長寧一進大理寺后就忙了,想來好些日子沒這樣聚在一起吃飯了。由于今天沐休,趙承義、趙承廉與弟弟趙長淮都在,趙家的男人難得聚齊了。
席間吃飯,家教甚嚴,晚輩是絕不敢說半句話的。
“長寧,我聽說你最近在查孫大人的案子?”席間趙承廉突然問。
長寧點頭說:“在與刑部合查。”
趙老太爺這半年精神不錯,兩個孫兒都前程似錦。他問孫兒:“怎么了,案子鬧得很大?”
趙長寧斟酌了一下能說多少:“牽涉的官員較多,不過還沒有定案。”
“這樣的要案你要格外小心,一不當心就得罪了人。”趙承義則是擔心兒子不夠圓滑。
“兒子醒得。”趙長寧笑了笑,四處一看,還是沒見周承禮回來。最近一直不見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飯已經吃完了,她回自己的竹山居繼續處理公務。
一兩年都不見人,這才是周承禮的常態。只有上次長寧科舉,他在家里呆的時間長點。趙長寧想到他,就想到那首鳳求凰……他教她這個曲子,不告訴她名字。他究竟做何想?
要論心思復雜,沒有人能跟他周承禮比。
她正想著,香榧就進來通稟:“大少爺,二爺來看您了。”
趙承廉過來看她?趙長寧站起身,只見趙承廉已經挑簾進來了,趙家男人長得都算不錯,趙承廉三十多歲,還正當壯年。走進來就坐到一把太師椅上,說道:“我倒還沒來過你這兒,今兒來看看你。”
香榧端了茶上來,放在趙承廉旁邊的桌上。
長寧說:“二叔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應該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吧?”
趙承廉端起茶杯,徐徐吹了口氣喝茶。然后才說:“看來侄兒在外面這小半年,還是頗有長進的。”
“要我猜得不錯,應該還是與孫大人一案有關,二叔方才席間提及了。”趙長寧就笑了笑。
趙承廉放下茶杯:“的確有事找你,我知道你手頭握著涉案官員的證據,其中有兩個人是太子的心腹,不能出現在里面,也不能呈遞上皇上的案桌。”
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讓她,把那兩個人貪污受賄的證據掩藏了?
趙長寧靜默片刻道:“二叔。我剛入大理寺,腳跟都未站穩。這件大案子,我很快也要移交給少卿大人處理了。要是他發現了什么不對,您不覺得……這是陷我于不義之地嗎?”
“二叔怎么會像為難你。”趙承廉嘆了口氣,“太子身邊的親信不止我一個,這個主意也不是我一個人的。這兩個人是心腹,必須要保下——而且大家也等著你表態度,先前是太子提拔你進入大理寺,否則你現在還在翰林院熬資歷,又如何能立刻做正六品的官。如今是你要報答太子的時候了,長寧,你已經入仕了。官場上的事……你也該學著些,兩面搖擺從來沒有好處的。”
趙長寧早猜到了趙承廉的目的,只是讓她立刻就做這樣的事,還是不習慣。
雖然從沒有想過自己能成絕世清官,名流史冊。但誰不想做如季大人那般的人,無論是誰提起來都贊不絕口,官場這么復雜,卻沒人說他們半個‘不’字。她也沒有想做廉吏清官的大志,但至少交到她手上的事情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按律處置。不會包庇也不會縱容。
“二叔,私藏證據若被發現了。嚴重者可同罪論處。”趙長寧嘆道,“再者縱容窩藏有罪之人,毀壞證據,您讓我如何處得?”
“現在證據應該只經過了你的手吧,你若是改了證據,沒有人知道。”趙承廉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長寧,你沒有辦法,你必須做。”
“二叔再跟你說一點,你以為你大理寺正的官職是怎么得來的?大理寺少卿沈練上報了皇上,自有太子殿下替你美幾句,皇上愿意給太子殿下臉面。否則縱然你破了再大的案子,也沒有誰能在當官不足一月的時候就升官。你知不知道?”
趙承廉的語氣已經有些嚴厲了。
“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想想趙家。太子殿下是看在趙家的面子上,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如此重視你。否則何以只抬舉你?你若不幫,將趙家置于何地,將我置于何地!你是長孫,你祖父最看重你,將家族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肩上,太子殿下也極為器重你,我想你自己也明白這個。我也實話告訴你了,這就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殿下的字跡你若認識,就自己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