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第77章
馬車搖搖晃晃,蓬亂的亮光自車窗里照進來,在眼皮上撩動。
長寧感覺到自己躺在一個人堅實的懷里,她的手指微動,摸到了這個人革帶上玉鑲金的玉牌,這是只有朱明熾才能用的。帝王身份尊貴,用的東西別人都不能用。
“這是去哪里?”她輕聲地問。
帝王將她的亂發理好,望著癱軟在他懷里的長寧,聲音更加低柔:“宮里,給你治傷?!?
“我不想去那里?!壁w長寧卻閉上了眼睛,喃喃著,“我不想去……”
“給你治傷要緊,宮里的御醫更好些?!敝烀鳠胛兆×怂氖?她的手冷得冰涼,便納入了他的袖中取暖。
“可是我不想去。”她的手卻從他的袖中抽出,抓住了他的衣袖扯緊,“你讓我回去吧,有人在綢布胡同接應我?!?
朱明熾又把她的手握住,片刻后道:“……倔強?!比缓笏⑻糗嚭?對外面說,“去西四胡同?!?
西四胡同是趙府所在之地。
趙長寧聽到是回家才放松了些,這個人的手一直輕撫她的背脊,雖是天下至權至霸,罔顧她意志的人,但是現在的確他是在保護她。剛才竟然睡得比在家里還要安穩幾分。這時候清醒一些了,終于能說話了:“……我這次突入都察院大牢,多謝陛下解圍。自知犯錯,如何責罰任由陛下?!?
朱明熾眉一挑道:“還知道你錯了?大牢什么地方,只身一人就敢進去。罰當然要罰你,等你傷好了……看朕怎么收拾你!”
“但是二叔的案子,不得不跟陛下說清楚?!遍L寧說,“他的確是被人陷害的,此案疑竇叢叢,不如進入三司法審核,卻也不能讓都察院說了算。都察院都御史,可與宋宜誠是多年摯友。陛下心如明鏡,自然是知道這些……”
朱明熾看著她,嘴角的笑容卻帶著一絲戲謔,“皇陵案他雖然沒有參與,但以前的一樁樁,一件件恐怕也不少。你給他求情,究竟因為他是被冤枉的,還是因為他是你二叔?”
長寧低聲道:“他畢竟是我二叔,這就是脫不開的干系,說不因為此肯定是在騙您。該如何秉公判決,我也沒有意見,但如果斷案有失公允,我自然要幫忙。陛下何苦讓人如此算計您的功臣,豈不是寒了功臣的心思?”
但她說完之后,許久都沒有聽到朱明熾說話。
趙長寧覺得朱明熾不是不講究章法的人。他不管宋宜誠陷害二叔,肯定有什么原因不為外人道。
他不說話,那便是不會跟她說的了。倒不如她私下派人去查那隨從的老家,總是能發現端倪的。
前面已經到了趙府的偏門,趙長寧見馬車停下來,本來想自己下去的,隨后牽動得身上一陣陣地疼,站都站不穩,然后給身后的人抓住了。
“皇上,微臣要回府了。”趙長寧道。他的側臉冷峻英挺。
“走下去試試?才挨了頓鞭子,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嗎?!敝烀鳠雽⑺驒M抱起,“方才不是還疼得直喊,現在就受得住了?”
不是她受不受得住的問題,而是朱明熾總不能跟她一起回趙府吧?
但朱明熾已經抱著她跨下馬車,隨行的金吾衛副指揮已經上前去扣門了。趙長寧被他攏在斗篷里,屋檐下燈籠光的陰影投在他臉上。
“皇上……”趙長寧仍然不死心。
“不許說話,否則朕就抱你回宮去。”他知道趙長寧要說什么,淡淡說,“朕知道怎么圓過去?!?
后門的門房隔著門懶洋洋地喊了聲:“誰啊?”
“開門就是了?!蹦歉敝笓]使道,“再叫你府上能說得上話的過來。”
門房在里頭狐疑得很,也不是誰傳個話他就能去叫主子的是不是。吱呀一聲開了門,只探出個半白的腦袋來:“哪個壯士叫門?”
頓時就看到外頭陣仗極大,侍衛林立不下百人,中心那抱著個人的男人看著便是非富即貴。門房還沒看清楚是誰,就知道這路人是惹不起的。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名帖,態度也好了不少:“大人在外稍等,我去給主子傳話!”
“去傳話吧。”朱明熾語調沉沉,卻是徑直抱著趙長寧就進門了,“你們大少爺的院子在哪里?給我引個路?!敝烀鳠脒@卻是第一次來趙家,踏進門自然陌生了。
門房才看清他手頭抱著的……可不正是大少爺嗎!
趕緊就領著朱明熾往里面走,然后讓另一個小的童子去二少爺那里傳話。老太爺年事已高,怎能吵他,家里最說得上話的就是二少爺了!
朱明熾抱著長寧走到了她的院子,知道了朱明熾的身份,丫頭婆子們伏地跪了一片,頭也不敢抬。
朱明熾卻也沒叫她們起,將趙長寧好生放在羅漢床上后,隨口吩咐旁邊的婆子:“去打盆水來?!?
御醫是早就派人去傳過來的,掌院的鄭太醫,年事頗高白胡子一把了,大半夜的被值房太醫從床上挖起來。聽聞是皇上傳詔,以為是急病。帶著個徒弟火急火燎地穿衣裳出來,才知道是在宮外。宮外也罷了,拎著箱子被接到趙府,原是給一位少年大人治病的。
屋內的人都請了出去,獨皇上站在旁邊看著他。鄭太醫這也不覷,伺候了三朝皇帝了,當朝首輔的年齡都沒有他大,雖然古怪離奇,但他聽皇上的吩咐,給這位趙大人診脈就是了。
觀這位趙大人的面貌,大概也知道是被打傷的。診脈也就多是個氣血兩虧。
但是當鄭太醫的手搭在趙長寧的手腕上時,他細品了許久的脈,隨后,他的額頭開始出汗,后背也開始流汗。
他行醫至今已經超過五十年,什么樣的脈沒有診過。什么人什么脈,他一摸就知道了。素日在宮里被稱為神脈手,技藝超群,宮妃孕不足一月時,闔太醫院都只有他能診斷出來……但是這個脈!他分明就不是……就不是……
隱瞞不報是欺君之罪,鄭太醫立刻就伏地了,并且看得出還微微發抖:“陛下……微臣,微臣不敢妄。這榻上之大人,實乃是……”
朱明熾不能在宮外耽擱太久,等看她傷勢不嚴重了就打算離開。聞表情也沒有波動,而是淡淡道:“朕知道,你只需告訴我,她這傷嚴不嚴重就是了?!?
“傷是皮外傷,有些發熱,不過沒有大礙。只是這位……大人體寒宮虛,兼之有些胃的毛病,怕要好生調養?!?
她病還真不少!
“去外面開藥方,抓藥送藥一應由你操辦。日后她的病由你專門診斷?!敝烀鳠敕愿赖?,“回去之后,一個字不許往外說,可明白?”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圖,鄭太醫并不想知道,人生幾許難得糊涂,他還想活到八十大壽的。鄭太醫立刻跪地應喏,然后出去開藥了。
趙長淮那邊本來就沒睡,得到了消息有人夜訪趙府,而且陣仗不小,已經往大少爺那里去了。他就好奇了,深更半夜的究竟是誰送趙長寧回來了?披了外衣叫上些護院跟著朝趙長寧那里去,順便叫人通知各房。趙長寧這晚未歸,祖父、父親那邊都牽掛著。
當他帶著人到竹山居的時候,看到守在外面的竟然是金吾衛!心里已經是吃了一驚,待再走到門前,只看到有個人背手站在長兄的床前,門外金吾衛副指揮使通傳:“皇上,趙長淮趙大人過來了?!?
皇上,朱明熾!
趙長淮頓時就把朱明熾認出來了,心里一震,立刻后退兩步半跪下:“陛下,微臣不知陛下光臨……”
朱明熾抬起手讓他不用說了,既然是趙長寧的弟弟來了,應該會好生照料她吧。今晚這一行,陣仗已經搞得夠大了,不能再大下去了。他淡淡道:“朕無意路過,看到你哥哥受重傷帶他回來,既然你來了便好生照料他吧?!?
說完又看了趙長寧一眼,方才才見清醒了一些,如今卻是面色發紅,想必有些發燒,不大清醒。
她要是清醒的,看到陣仗這么大,恐怕又要不高興了。
他招手讓金吾衛隨著離開,趙長淮跪地等他離開竹山居。本想將他送出門的,但朱明熾不讓他送,只得回頭照看趙長寧。
被皇帝路過看到,親自送過來?趙長淮怎么聽怎么覺得不靠譜,恐怕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走近了看趙長寧,被打得可謂是遍體鱗傷,眉頭緊擰,那樣子格外的孱弱。趙長寧要想得到些真東西,必然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樣回來他一點都不奇怪。
他回頭問顧嬤嬤:“可派人去找大夫了?”
剛才那個陣仗顧嬤嬤都被嚇到了,正領著丫頭端水進來,聞示意東廂房:“奴婢還沒去請,不過方才那位帶過來一個御醫,正在里頭開藥單子?!?
趙長淮本沒有在意,太醫院的御醫多了去了,給大臣診斷也是常有的。還是準備去問問長兄這情況嚴不嚴重,便走到了東廂房。結果丫頭挑簾子一看,他卻看到里頭開藥單子的人面熟,再仔細一看,這不是太醫院掌院御醫……鄭太醫嗎!
鄭太醫資歷極高,又是千金難求的圣手,就是內閣大臣見了鄭太醫都要客客氣氣的。雖然只是太醫院的,卻也是三朝元老了,趙長淮就恭敬地拱手:“大人可是掌院御醫……鄭大人?”
鄭太醫聽到有人喊,自然咦了聲:“正是,你是何人?”趙長淮心里更驚訝。能請到鄭太醫出馬的……當然只有皇上了,聽說現在他年事已高,只管皇上和太后的,普通王公貴族都未必能請得動他。
趙長淮與鄭太醫交流長寧的病情,這時候未等到人的陳蠻回來了,看到趙長寧躺在床上,幾步直走到趙長寧床前,手捏得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