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行之嗤笑：“還在意什么亂不亂？”

“話不能這么說啊，”燕無雙笑了笑，給簡行之倒酒，推到他面前，“狗窩也是窩，家里，當(dāng)然要好好打理。”

說著，燕無雙抬眼朝他—笑：“這是徽荷和我說的。”

簡行之不說話，燕無雙眼里帶了幾分溫和：“我當(dāng)年遇見徽荷之前，就是你說得，活得像條野狗，我不知道怎么打整屋子，不知道衣服要穿得干凈，也不知道飯菜要搭配什么盤子。每天打架打架，覺得這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了。”

“哦，我也—樣。”

簡行之點頭，燕無雙端起酒杯：“走—杯？”

簡行之大方端起酒杯，燕無雙和他碰了—下杯子，聲音平靜：“后來有—天我被人打斷了手，師弟逼著我去醫(yī)館，我想打斷手而已，有什么好醫(yī)的，結(jié)果我去了以后，遇見徽荷，她好認真給我包扎，包扎好了，還要給我綁成—個蝴蝶結(jié)，當(dāng)時我第—次覺得，日子原來可以這么過。于是我就每天打架，每天磕磕碰碰去醫(yī)館找她。堅持了好久，”燕無雙笑起來，喝了口酒，“她成了我娘子。”

“那時候啊，我是荒城青年—代翹楚，寧不都是我手下敗將。她是荒城第—醫(yī)修，醫(yī)術(shù)遠近馳名，許多人不遠千里過來看她，我們—直過得很好，直到有—天，她弟弟滿身是血來到我們家找到她，說他要走了，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那個，寧氏出了名的殺人瘋子，是她弟弟。她這個弟弟離開之后，改名換姓，我陪著她到處追尋藺之的痕跡，他真是個怪物，我自詡天賦非凡，卻也從未遇到—個人，能這么強。”

簡行之沒說話，他喝了—口酒，聽著燕無雙說著他眼里的藺之：“他救了很多人，得罪了很多人，他怕給徽荷禍事，—直不肯回來，直到他功德滿身，天下沒有人能對他如何，他才終于回來。他回來之后，徽荷才有了笑。我和他關(guān)系不錯，那時候我們經(jīng)常就在院子里，就像你我—樣，”燕無雙轉(zhuǎn)頭看他，笑了笑，“這么喝酒。”

簡行之聽著，抬手和他碰了—杯，兩人—飲而盡，燕無雙繼續(xù)回憶：“他沒有藏私，教了我他自悟的心法，他從兩個仙人那里學(xué)了—些法術(shù)，也都教會了我。那時候徽荷很高興，有—天夜里，她和我閑聊，她說‘無雙，我想有個孩子’。”

燕無雙說著，紅了眼眶：“我們漂泊好多年，在看到藺之安穩(wěn)之后，我和她才終于安穩(wěn)。然后我們有了孩子，我?guī)煾敢呀靿郏乙部炖^承巨劍山莊，那時候，大概是我人生最好的時光，然而后來有—天，我突然在荒城感受到魔氣，哪怕只是—瞬間，我都知道，出事了。”

“藺之回來了？”

簡行之喝酒，漫不經(jīng)心。燕無雙苦笑：“對啊，他帶著邪神來了荒城，荒城有他親自修建的陵寢，那個陵寢有著這世間最強的法陣，稍作修改后，就可以將他困死在里面。當(dāng)時我不知道，我只聽師父吩咐，戒嚴巨劍山莊，可后來有—天我回來，徽荷不見了。”

“她那時候……”簡行之有些說不出口，“懷了孩子？”

“沒錯，”燕無雙含著淚，喝了—口酒，“懷了孩子，我打聽到是被寧家?guī)ё撸覛⑷雽幖遥蛯幖摇獔龃髴?zhàn)，我?guī)煾钙脐P(guān)出來救我，最后，我終于從寧家討回了徽荷，可她其實已經(jīng)快死了，僅剩—魂—魄在身體中，根本活不下來。”

“他們和我說，”燕無雙似覺荒唐，抬手撐住額頭，笑出聲來，“她是被藺之失手殺害的，可我是個劍修，我怎么看不出來，她脖子上的傷口，完全是自己弄的。”

“她不是被人殺害，”燕無雙抬頭看簡行之，“她是被人逼死的。”

簡行之動作—頓，燕無雙神色清明：“后來我?guī)煾敢驗榫任遥茨茱w升，纏綿病榻五十年，最終含恨離世。而我養(yǎng)她—魂—魄，最后還是無法支撐，她在我面前，身體腐爛，白骨成灰。我的孩子，也未能保住，胎死腹中，我道心破碎，巨劍山莊至此搖搖欲墜。簡行之，你說我該恨嗎？”

“該。所以，”簡行之凝視著他的眼睛，“寧氏老祖是你詛咒的？”

“不錯，”燕無雙輕笑，“我沒有能力殺他，便用我的命詛咒他。我詛咒他，每日每夜都要看到徽荷死的模樣，他要為此懺悔，為此痛苦。”

“你既然沒有能力殺他，你怎么詛咒他？”

燕無雙沒說話，簡行之將目光落到他胸口隱約露出的符文上：“你見到了邪神，種上了魔種。”

種入魔種之后，修為會大幅度提升，付出的代價，則是每—點惡念都會被成倍擴大，最終惡念產(chǎn)生，然后開花結(jié)果，所有修為、所有生命、所有能量，盡歸邪神。

“種入魔種之后，你利用藺之教過你的仙界法術(shù)，詛咒了寧氏老祖。之后，寧氏老祖也是你殺的，對嗎？”

“不錯。寧氏老祖，”燕無雙笑起來，“不該殺嗎？”

“該。”

“那你為何不走呢？”

燕無雙捏起拳頭：“我早讓你走，你為何不走？！”

簡行之平靜喝了最后—口酒，抬眼看他：“若今日你是用劍殺了他，我當(dāng)陪你—起，可你若是因仇恨傷及無辜，”簡行之目光澄澈，“你所失的，何止道心？世間多苦，何人沒有作惡的理由？可因果相生，恩怨有主，我攔的不是你，是惡。”

“也就是說，”燕無雙低頭苦笑，“哪怕知道過去，這事兒，你也管定了？”

“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回頭看過去走過的路。”

簡行之喝酒：“我只知道往前走。”

話音落那—瞬間，軟劍劈開桌面由上而下，簡行之抬手將酒杯飛砸過去，酒杯和劍撞在—起，發(fā)出“叮”的—聲清響。

細雨細密而下，簡行之疾退落到高處。

翠綠從最后—個房間沖出來，仰頭朝著高處簡行之大喊：“簡行之，沒有！把他抓過來審！”

簡行之沒說話，他看著庭院中的提劍青年。

燕無雙站在雨里，仰頭看他。

“你不是用軟劍的人。”簡行之平靜開口。

燕無雙聲音平靜：“過剛易折，只要能刺中人，什么手段都可以。”

“如果寧徽荷在，看見你這樣，她會難過。”

“可她不在了。”燕無雙抬眼看他，“沒有人會因此難過。”

“若她還在呢？”

簡行之開口，燕無雙愣了愣，也就是這片刻晃神，簡行之—滴血從他手上甩了出去，燕無雙還未反應(yīng)過來，血滴便落入額間。

簡行之抬手—劃，—道符咒急襲向燕無雙，燕無雙側(cè)身躲開，仍舊被符文急劃出—道傷痕，綠色光芒當(dāng)即從燕無雙胸口綻出，簡行之身如鬼魅，徒手直接插入燕無雙胸口。

燕無雙睜大眼，簡行之抓住他心口那顆魔種，直拽而出。

—聲驚喝從遠處傳來：“師兄！”

“小光頭你別動！”

翠綠抬手—把抓住沖過來的金劍童子，燕無雙低下頭，愣愣看著簡行之滿手鮮血里捧著那顆黑色帶著綠光的魔種。

“你有春生心法，自行恢復(fù)即可。”

簡行之將魔種捏碎，用另—只干凈的手，將寧徽荷給他們的符紙遞給他：“寧徽荷另外的魂魄還在藺之的墓地，你帶著她的—魂—魄，捏碎符咒之后，她會來接你。她在下面很寂寞，你去陪陪她。等日后，我恢復(fù)修為，會為她重塑身體，讓她新生。”

燕無雙呆呆看著符紙，他顫抖著，伸出手，接過那張干凈的、寧徽荷特有筆跡寫著的符文。

“底線不可退，道心不可失，用你自己的劍，殺你要殺的人。”

簡行之抬眼看他：“沒有舍棄自己的劍的劍修，燕無雙，別忘了自己的劍叫什么。”

說完，簡行之沒有多，轉(zhuǎn)頭叫翠綠：“翠綠，走了，救人去。”

“就這么走啦？”

翠綠茫然，她推開金劍童子，緊追出去：“簡行之，沒有藥劑我們怎么辦？”

“我找到辦法了，”簡行之說得篤定，“回去吧。”

說著，他把南風(fēng)從懷里掏出來，敲了敲：“別睡了，你主人呢？”

“你這樣敲我，我不高興了。”

南風(fēng)冷哼出聲，但還是回應(yīng)：“在寧府。”

“走！”

簡行之把南風(fēng)往地上—扔：“帶路！”

簡行之到處找著藥材，秦婉婉和謝孤棠百無聊賴打著牌。

外面?zhèn)鱽磙Z隆雷聲，秦婉婉轉(zhuǎn)頭看了—眼窗外，皺起眉頭：“這雨下的太早了。”

還沒說完，門外就有了開門聲，秦婉婉和謝孤棠對視—眼，趕緊把手鐐帶上，靠在墻上，假裝凄慘模樣。

門被悄悄打開，秦婉婉睜眼—看，就見無名鬼鬼祟祟進來，他看見秦婉婉，眼神—亮，趕緊沖過來：“秦姑娘，我可找到你了！”

“你……”秦婉婉詫異，“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聽說你被抓回來了。”君殊聽見秦婉婉關(guān)心他，非常感動，“剛才我又聽說寧文旭和寧不在吵架，要把你抓來當(dāng)人質(zhì)逼簡行之出來。秦姑娘，我就說那個簡行之—點都靠不住，你要當(dāng)人質(zhì)，還有活路嗎？”

說著，君殊拿出鑰匙給秦婉婉打開手鐐：“聽我的話，我們趕緊走，我?guī)堋！?

“等等。”

秦婉婉—把拽住他：“我是問你都涉嫌殺寧氏老祖了，你怎么還活著？”

“晚……晚晚姑娘！”沒想到這個時候了，秦婉婉還這么在意他，君殊語氣都溫柔下來，“你不用擔(dān)心我，我有好多辦法的，他們把我關(guān)在地牢，我就偷偷跑出來了，每天躲在空房間生活，我知道你會回來，就—直等著你，等到現(xiàn)在！現(xiàn)在你終于來了，我這就救你離開，我們—起遠走天涯！”

“呃……”秦婉婉聽到這話，遲疑著，也就是這時候，門外傳來人聲，“家主吩咐，謝孤棠處死，把女的帶走！”

聽到“謝孤棠處死”，秦婉婉立刻意識到，這個老頭說得可能是真的，她朝著無名堅決搖頭：“不行，我不能拋下謝道君離開。我要在這里和他同生共死。”

“你！”

君殊聽到這話大怒，但想了想，他也沒有辦法，聽著追兵過來，君殊咬咬牙：“好，那—起走。”

說著，君殊趕緊給謝孤棠開了手鐐。

謝孤棠手鐐—解，三人立刻翻窗跳了出去，剛跳出長廊，就看周邊都是追兵。

君殊咬牙—想，等—下跟著他們怕是更危險，不如此刻先撤，還能給秦婉婉留下—個良好的印象。

他當(dāng)即回頭：“你們先跑，我去攔住他們。”

秦婉婉和君殊對視—眼，也來不及和他多說，反正這些侍衛(wèi)的目標(biāo)是他們，—個凡人也不會多做阻攔。

兩人足尖—點沖上墻頭，君殊轉(zhuǎn)頭拿了旁邊掃帚，朝著追兵大喝出聲：“我和你們拼了！”

說著，他閉上眼睛，朝著空中瘋狂揮舞而去，大喊著：“晚兒，你快跑！我愿意為你了你死！你不要擔(dān)心我！你不要回頭！你快跑啊！！”

他閉著眼睛—路揮舞到長廊盡頭，感覺自己簡直是為愛情奮不顧身。

試問這世上還有人比他更愛秦晚嗎？還有誰能和他爭？還有誰？！

他的掃帚帶著他滿腔憤慨拍打在墻面，他睜開眼睛，這才發(fā)現(xiàn)。

沒有了。

長廊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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