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笑道:“敢情小俊是想拜師來著”
柳俊將頭一歪,故作天真地問道:“我就是想拜伯伯為師,不知道伯伯肯不肯收呢”
周先生一怔,臉色凝重起來,望向柳晉才,嚴(yán)肅地說:“晉才,小俊是個好苗子,好好琢磨琢磨,必定可成大器。不過我是右派分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柳晉才沉吟著,一時拿不定主意。
要知道此時雖然已經(jīng)臨近大革命結(jié)束,可是身處其中的普通老百姓,哪里知道中國行將發(fā)生的巨大變化便是粉碎四人幫之后,真正的大局變化,也還需要幾年時間。在一切“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沾上右派這頂大帽子,可不是玩的。
只有柳俊清清楚楚知道,混亂即將結(jié)束,盛世即將來臨。
“爸,你不是經(jīng)常說,學(xué)生的任務(wù)就是學(xué)習(xí)嗎我跟伯伯讀書是好事啊。”
周先生眉毛一揚,嘴角又露出了一絲笑意。
柳晉才也笑了:“只要你伯伯不嫌麻煩,我當(dāng)然是求之不得。周先生,你意下如何呢”
周先生哈哈一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反正閑著也是無聊,小俊聰明伶俐,我很喜歡呢。”
柳俊大喜:“伯伯,你同意了”
“同意了。”
周先生重重一點頭。
像他這種遵奉孔孟之道的大知識分子,通常也崇尚“一諾千金”的君子風(fēng)范。
柳晉才笑著說:“小俊,還不叫老師”
接下來柳俊做的事情又讓兩個大人大吃一驚。柳俊居然跪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清脆無比地叫了一聲“老師好”
剎那間,周先生熱淚盈眶。
原以為拜周先生為師賺大發(fā)了,誰知道竟然是自討苦吃。這個老夫子,不是一般的嚴(yán)厲,正經(jīng)八百端出了師父的架子。欲知端的,請看下面這張作息表。
星期一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語文。
星期二下午:一小時俄語,一小時算術(shù)。
星期三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歷史。
星期四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語文。
星期五下午:一小時俄語,一小時算術(shù)。
星期六下午:一小時英語,一小時物理。
星期天上午:復(fù)習(xí),小考。
我的媽,整個就是一個填鴨啊敢情周先生多年不上講臺,打算要在柳俊身上過足當(dāng)老師的癮。
柳俊看著這張作息表,兩眼發(fā)直,小腿肚子直轉(zhuǎn)筋,順著脊椎一個勁往上冒寒氣。這還讓不讓人活了要是在西方國家,一準(zhǔn)告他虐待兒童。可這是在或內(nèi),沒有徒弟告師父的先例。而且這個師是自家要拜的,剛一行完拜師大禮,馬上就反悔,也真有點說不過去。
“小俊,你能堅持下來嗎”
周先生淡淡問道。
柳晉才望著兒子,略略有點緊張,也有些于心不忍。
盡管柳俊心里一千個一萬個不樂意,這會卻不能掉鏈子。想做乖孩子撈好處是要付出代價的。于是咬著牙點點頭:“能”
“那好,從明天開始,咱們就按這個作息表執(zhí)行。你要是偷懶不好好聽講,小心打手板。”
所謂打手板,是當(dāng)時小學(xué)老師維持師道尊嚴(yán)而普遍使用的“專政手段”,乃是拿毛竹片抽打手掌心,稍微用些力氣,一家伙下去,足以讓柳俊先生的纖纖小手腫得像個氣球。
柳俊倒抽一口涼氣,額頭開始冒冷汗。正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只有硬著頭皮上了,恰如廣東人說的“丟老母,頂硬上,幾大就幾大”。
眼看天色漸晚,快要放電影了。柳晉才站起來告辭,并邀請周先生兩口子去看電影。柳俊原以為周先生定然不會對這類“高大全”的說教電影感興趣,誰知老夫子竟欣然應(yīng)諾。
柳俊心念一轉(zhuǎn),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老夫子是想要從電影里了解上層的政治動向。那會子電視機和異形一樣罕見,廣闊的農(nóng)村主要的信息來源就是電影和報紙。
臨出門,柳俊忽然問了一句:“爸,今天是幾月幾號”
“九月六號。”
柳俊心里突地一跳。一九七六年九月六曰,三天后即將發(fā)生一件舉世震驚的大事。;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