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里只是七一煤礦的一個采礦區(qū),礦機關(guān)離這還有二十來里地。一個只有一名電工的煤礦,其設備的簡陋程度可想而知。那臺壞掉的大電機就靜靜臥在一間臟兮兮的小電機房里,一頭連著兩條粗大的鋼索,直直伸進黑乎乎的礦井深處。
柳俊估計工人們在井底也主要是手工作業(yè),風鎬,掘進機這類機械設備應用極少。至于稍后普遍用于國外大型煤礦采掘的高壓水刀,七一煤礦這時可能連聽都沒聽說過。
柳俊皺皺眉頭,說道:“把燈打開。”
立時便有一個工人開了燈。
柳俊蹲下身子看了看那臺電機,已經(jīng)十分老舊,銘牌也不見了,不知道是何時何地的產(chǎn)品。電機是臥式的,瞧模樣不到三十千瓦的功率,也就是十幾千瓦左右。用四顆大鉚釘鉚在兩條鋼軌上,有三顆鉚釘都已經(jīng)松動得厲害,電機下面淌了一灘黑黑的油污。
沒有聞到太大的焦糊味,柳俊心里就有了八成把握。
見柳俊一副行家里手的架勢,張礦長的信心陡然增加不少,試探著問道:“小小朋友,怎么樣”
柳俊站起身,說道:“估計問題不大。不過具體情況如何,要打開機殼看看才清楚。”
張礦長大喜:“嘿嘿,果然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柳的兒子,真的了不得。那就請你快快動手吧。三采區(qū)今年的超產(chǎn)任務能不能如期完成,就全看你的了。”
對于那時節(jié)流行的“百曰大會戰(zhàn)”,“新春大會戰(zhàn)”什么的,柳俊倒是多少知道一些。官樣文章,歷朝歷代都少不了。
“張礦長,修好這個電機是沒問題”
“你放心,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我老早就準備好了,只要你修好這個電機,就給你送到家里去。”
呵呵,“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大約就是他準備給柳晉才的酬勞,不算少了。
“張礦長,煙酒什么的,倒無所謂,都是干革命工作嘛。”
以柳晉才的姓子,他是不會計較什么報酬的,柳俊現(xiàn)在代表了老柳家的臉面,也不能顯得太過貪財吝惜。
張礦長一挑大拇指:“好,虎父無犬子。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
“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我人小力弱,只能負責技術(shù)指點,你得派兩個人給我做幫手。最好是懂點修理常識的。”
“沒問題,建軍,三毛,你們倆過來給小柳師傅當助手。”
三毛就是那個騎車的年輕人。
“另外,這里有配件嗎估計軸承燒壞了。”
張礦長信心大增,立即一揮手,立馬有好幾個人用推車推了一大堆配件過來,舉凡漆包線、大大小小的軸承、螺絲之類,一應俱全。
“嘿嘿,我不知道需要用哪些配件,叫他們把礦里庫存的電機配件都送了一些過來。”
這樣能省許多事,不然往礦里一來一回,浪費不少時間呢。瞧不出這張礦長辦事倒利索的很,是個干練角色。不怪年紀輕輕能當上礦長。
“行,咱們這就開工吧。三毛,你先將電源切斷了。”
柳俊當仁不讓,端出了師父架子。
有了張礦長毫無保留的一再夸獎,三毛對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十好幾歲的頑童指使,也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很聽話地切斷了電源。
“建軍,螺絲刀就是起子,拿過來喏,這兒,這兒,都起出來。”
建軍也是屁顛屁顛的,艸起螺絲刀干得挺賣力。
要說柳俊這小師父,權(quán)威還是不夠。但張礦長就站在一旁眼睜睜盯著,誰敢不賣力
“三毛,你起這邊的螺絲,動作利索點”
張礦長啞然失笑,微微搖了搖頭。
這小子,還真有點師父的派頭。
張礦長是七一煤礦的頭頭,柳俊不知道他認不認識自家老爸,興許也只是聽三采區(qū)的工人提起柳晉才的名頭,兩人未必真見過面。不過聽他口音,該是臨近楓林公社的。可能與柳晉才相熟也不一定。向陽縣方極雜,每個公社都有不同的口音,甚至每個大隊的口音都有細微區(qū)別,正所謂“十里不同音”。
電機外殼打開,果然不出所料,線圈并未燒壞,只是燒壞了軸承。原因是固定的鉚釘松動,電機抖動厲害,導致軸承磨損,時間一長,就掛掉了。
柳俊松了口氣。想起了張礦長說的酬勞。這“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賺起來也并不難嘛。柳晉才身為國家干部,收取酬勞或許尚有些顧慮,柳俊卻是百無禁忌。
“張礦長,沒啥大問題,放心好了,最多一個小時就搞定了。”
不經(jīng)意間,漏出了一個九十年代才大肆流行的粵語詞匯“搞定”好在張礦長身為領導,領悟力著實不低,居然聽明白了,頓時滿臉喜色。
“太好了太好了,應該可以趕在省里領導到來之前恢復生產(chǎn)”
一聲長長的喇叭聲陡然響起,張礦長臉色突變。
“張礦長,張礦長,省里領導和礦務局領導都來了”
一名辦事員模樣的三十余歲女子氣喘吁吁跑過來報告。
“嗨,怎么來得這么快”
張礦長一跺腳他有這跺腳的毛病,希望住在他樓下的人不要得失眠癥才好,轉(zhuǎn)身就往外跑,臨了不忘招呼一句。
“小柳師傅,拜托你再快一點我再給你加一斤餅干”
煙酒肉都是給柳晉才的,結(jié)果艸刀的卻是柳俊這個小小孩童。這一斤餅干,想必是特意犒勞柳俊的。這叫“誘之以利”。張礦長辦事干練,極有決斷,前程正未可限量。如此人物,值得一交。
更換軸承挺費時間。電機軸承本來就油乎乎的,上輩子鼓搗了十多年,可沒戀上這玩意。再加上煤礦臟不拉嘰的,更加不想自己動手。反正有兩個免費幫手可用,也不必擔心酒肉煙糖要分潤他們一些,由得他們?nèi)ッ鹾昧耍【椭蛔鏊κ终乒瘛?
然而幾分鐘后,柳俊便明白這個主意打錯了,更換軸承雖不是什么技術(shù)活,沒干習慣的人一時還真拿那家伙沒轍。油乎乎的軸承在三毛和建軍手中猶如一條調(diào)皮的泥鰍,怎么也抓不穩(wěn)。搞得滿頭大汗,依舊毫無進展。
看見他倆手忙腳亂的樣子,柳俊不覺好笑。
“好了好了,你倆休息一會,我自己來吧。”
張礦長可是咬牙狠心多破費了一斤餅干,瞧在人家一片誠心上面,也該出把力氣,別讓他在領導面前太沒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