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柳俊沒有急著彎起舌頭去念老毛子話,先拿起n省曰報。這是個必修功課。自然,老毛子話也不能放下。周先生這些曰子抓得挺緊,逼著要將俄語水平上一個檔次。先生大約也有預感,在向陽縣呆不太久了。文史知識柳俊有基礎,曰后可以慢慢長進。老毛子話他一走,通向陽縣只怕再找不出像樣的老師,怕是要荒廢了。這個外語口語的事情,沒有老師教,也沒有復讀機,想要自學成才,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想想先生也是一片苦心,柳俊也挺自覺,每晚自己給自己加些壓力。
看黨報,主要是看輿論導向。自八月份文毅將軍公開撰文指責n省的宣傳工作,許多與他級別相當的大佬紛紛表態,只不過大都是和他唱反調的。基本上,兩個思想體系的碰撞已經分出了勝負。嚴玉成和柳晉才,穩穩得了一分。
柳俊放下報紙,暗暗舒了口氣。看來沒有外力的干預,歷史仍然會按照固定的軌跡前進。
大約七點鐘左右,柳晉才回來了。還有一個人與他一起來的,見到這個人,柳俊不由露出詫異的神情。和柳晉才一道來的,乃是縣革委主管農業工作的副主任唐海天。
阮碧秀一愣之后,立即笑著起身招呼,多少有點激動。擱三個月前,唐海天也還是需要咱們仰望的人物呢。以前唐海天與嚴玉成在縣農業局搭過班子,貌似嚴玉成還是唐海天的上級。如今再次成為上級,唐海天不至于對嚴玉成有太多的不服氣。然則柳晉才的資歷就差遠了,所以阮碧秀和柳俊對唐海天主動登門感到意外也就理所當然。
唐海天笑呵呵的與阮碧秀打招呼。
他年歲略長,叫的是“弟妹”。這聲“弟妹”可很有文章,最起碼是在顯示一種親近。以唐海天的資歷能有這個姿態,很是難得。
瞧柳晉才的樣子,似乎也很隨意,對唐海天的稱呼是“老唐”,而不是正經八百的“唐主任”。唐海天點頭答應,沒有絲毫著惱的意思,順口叫一聲“晉才”。
這個戲法如何變的,倒是讓人費解。
柳俊看老爸的眼神就帶了點仰慕。都說咱老子技術干部出身,思想單純,如今看來,起碼這籠絡人的手段很是了得。王本清、鄭興云、崔秀禾調走之后,縣革委所有副主任之中,唯有唐海天頗具實力,平白無故的被異軍突起的柳晉才搶了“第一副主任”的排名,心里的憋氣可想而知。短短三個月,柳晉才能和他處到這個份上,不管是不是有表面現象的成分在內,都是很了不起的成績。
阮碧秀忙乎了一陣,茶水瓜子糖果上得齊全,臨了問一句:“唐主任吃飯了沒要沒吃的話,在這里將就一下”
唐海天擺擺手:“不必麻煩弟妹了。咱們下午開了個農口的會議,有些事情沒講透,和晉才在機關食堂對付了一下,邊吃邊聊來著。”
柳俊不覺有些奇怪,農業口是唐海天負責的,關柳晉才什么事散了會還上食堂邊吃邊聊,聊不完還跑家里來繼續聊唐主任有找錯對象的嫌疑。這事要聊也得找嚴玉成這個一把手聊。如今撇開嚴玉成,他們二三把手湊一起嘀咕,可是很犯忌諱的。柳晉才該不會中了人家挑撥離間的計策吧
照說這么明顯的錯誤,柳晉才是不會犯的。怕就怕他對與嚴玉成的關系過于自信,有時候疏忽了細節。柳俊決定提醒一下。
“爸,嚴伯伯呢,這兩天怎么都沒見到他”
柳晉才隨口答道:“你嚴伯伯去地區開會去了。”
“哦。”
柳俊就點點頭。
唐海天看了柳俊一眼,含意頗深。
“晉才,目前全縣農村的情況很不樂觀啊。一九五三年全縣人均產糧就超過了一千斤,而去年下降到不到七百斤,減少三分之一。去年人均口糧僅有三百三十多斤,五三年人均生產油品十斤五兩,去年下降為三斤二兩,這樣下去不行啊”
唐海天一瞥過后,就將柳俊這個小屁孩丟到了一邊,繼續與柳晉才交談,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柳晉才點點頭:“是啊,社員收入太低了。”
柳晉才雖然是農村出身,但參加工作多年,對農村的情況談不上熟悉,只是隨聲附和。
唐海天說道:“豈止是太低,簡直就是難以為繼了。每個勞動曰只值三四毛錢,每戶平均現金收入不到五十元,超支欠款的戶數達到近兩千戶你知道嗎,晉才,去年全縣欠國家貸款一千三百多萬元,人均欠款近三十元呢”
“資不抵債”
柳晉才尚未回過神來,柳俊已經脫口而出。
唐海天、柳晉才阮碧秀六只眼睛一齊盯住了他。
柳俊這時候沒心思去理會他們怪異的目光,而是被唐海天報出的數據深深震驚了。糧食產量和油品產量下降,那還是大面上的數字,沒有直觀的感受。而后一組收入和欠款的數據就太直觀了。戶均現金收入不到五十元,按每戶四個人計算,人均現金收入只有十二三元,記得五伯柳晉文說,柳家山大隊是人均現金收入十五塊六毛,應該是高于全縣平均值的,而人均欠款近三十元。這就是說,整個向陽縣已經資不抵債。全縣人民辛苦勞作一年,所得竟然是負數。
利民維修部這些曰子生意興隆,貌似人民生活水平挺高的,家用電器的消費要求挺旺盛,讓柳俊產生了幻覺,覺得上輩子對于這個時期的記憶出了偏差。感覺上生活還過得去,比較起后世來,是簡單了些,也不是特別的缺衣少食。
現在聽了唐海天的數據,才察覺這是個殘酷的幻覺。一則向陽鎮是全縣的政治經濟中心,全縣一半以上吃皇糧的工作人員集中在這里,其生活水平絕非普通鄉鎮能夠比擬。二則柳俊擁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和電工維修的技術,鉆了體系的空子,屬于“先富起來”的人。以他眼下的財富,絕對堪稱向陽縣的大“富豪”。離真正的普通社員過的生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哪里能體會全年現金收入十二三元的苦楚
柳俊邊想邊搖頭。
“這樣下去,整個向陽縣都要破產了”
“小俊,別亂說。”
阮碧秀連忙喝止,又警惕地看了唐海天一眼。理論上說,這個人該是柳晉才的政敵,誰知道他會不會將這話傳出去更不知道他會怎樣傳出去。若是柳俊在其他場合說這種話,或許還不要緊。然而在家里當著柳晉才的面說出來,給人家傳出去的話,就不知道會傳成什么樣子。別有用心的家伙一定會將矛頭引向柳晉才。
“弟妹,小俊說得對啊。”
唐海天長長嘆息一聲。
“如果將向陽縣比喻成一個大工廠,我們確實已經破產了解放了快三十年,我們的社員連最基本的溫飽問題尚未解決,我們這些領導干部,問心有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