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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機在碼頭緩緩降落,不待完全落地,顧遠便躍下機艙,黑風衣在狂風呼嘯中瞬間揚起。
不遠處一排汽車停在路邊,柯榮站在最前,冷冷看著顧遠一邊大步走來一邊摘下墨鏡。
“好久不見吶,大外甥。”柯榮伸手去握了握,面上神情要笑不笑:“還是黃金的面子大啊,舅舅上次過壽,三道請帖都請不來你,這下總算可見到活人了。最近怎么樣?。俊?
顧遠一邊握手一邊轉向身后保鏢:“去徐記買兩碗魚蛋面,湯面分開,加香菜,保溫桶裝了送飛機上。另外我路上交代你辦的事,一并處理好,待會送過來?!?
保鏢“是!”了一聲,立刻小跑著走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柯榮臉上神情頗為精彩,擠出來一句:“……外甥最近胃口不錯?”
“金條呢?”
“我已經讓人送去了‘金燕庭’,并且備下酒席,就等你上座了。不如我們先……”
“帶路吧?!?
柯榮的表情就像喉嚨里突然被人塞了個雞蛋,足足過了好幾秒,才一不發地轉身走了。
金燕庭是柯家名下投資最多、檔次最高的酒店。
柯榮讓人收拾出了頂層旋轉餐廳的vip包廂,進去就只見兩百多平方的豪華大廳內,當當中中是一張大圓桌,兩把扶手椅,走近一看竟是上好的黑酸枝鑲金絲楠木材。桌上擺著兩只打開的手提箱,里面燦光炫目,赫然是滿滿當當整整齊齊的兩箱黃金。
顧遠走上前,隨手掂起一支金條,用牙咬了咬,便知道是當初自己下令裝運的足金無疑。
他左右手同時將箱蓋啪啪一關,轉身示意手下拿箱子,緊接著轉身就要走。
柯榮卻怒道:“站?。 ?
顧遠充耳不聞。
“大老遠來了,連坐下吃頓飯的面子都不給嗎?顧大少,你也別做太過分了,真掂量著我不敢撕破臉是不是?!”
顧遠終于停下腳步,淡淡道:“你多想了,舅舅。只是我早上水米沒打牙,趕著中午回去吃魚蛋面,你看——”
柯榮卻突兀地笑了一下,那聲音說不出的古怪:“你以為我費這老大勁把你找過來,只是為了兩箱金條嗎?外甥吶,你心可真夠大的了,顧名宗遺囑下落不明,而你還惦記著什么魚蛋面!”
——果然。
顧遠轉過身,微微一笑:“舅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找我有事還不開門見山,我哪有工夫陪你這兒繞彎呢,你說是不是?”
顧遠就有這個本事,只要他想,他真能盛氣凌人到把人活活氣死。
柯榮后槽牙瞬間一緊,半晌才繃著臉擠出一個笑容,說:“是舅舅的不是……既然顧大少沒吃早餐,來人,備飯,咱舅甥倆邊吃邊談!”
柯榮果然是早就準備好了,片刻后手下推著餐車魚貫而入,蝦餃、鳳爪、叉燒包、鮮竹卷應有盡有,上了一桌琳瑯滿目的粵式早茶點心。
柯榮站起身,親自給顧遠倒了滿滿一杯普洱茶,說:“咱們也好久沒在一起吃過飯了。人說最親不過娘舅親,如今你外公母親都已過世,咱們更應該好好親近合作才是,對不對?”
“——哦,”顧遠似乎頗覺好笑,“怎么合作?”
柯榮說:“我找到了顧名宗遺囑的線索?!?
他放下茶壺,抬頭正視顧遠,似乎對顧大少慵懶的態度不以為意,甚至穩穩露出了一絲志在必得的笑容:“顧名宗把財產留給了顧洋,一分錢都沒給你。”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確切聽到的時候顧遠還是有點訝異。
全部給了顧洋?那方謹是怎么回事?
柯榮仿佛看出了他的疑問,招手令隨從秘書過來,接過了一份牛皮塑封的文件丟給顧遠,笑瞇瞇道:“自己看吧。”
顧遠打開文件,首頁赫然是兩行中英文對照的遺產指定繼承書及加蓋公章——他快速翻了幾頁,心里頓時“啊”了一聲。
原來如此。
他之前猜測顧名宗把一大塊值錢產業分給顧洋的想法不正確,而柯榮的說法也有失偏頗。顧名宗的直接繼承人仍然是方謹,但他通過一系列復雜條文,又規定了一個前提條件,就是要求繼承人簽署附加同意書。
如果方謹有后代,則后代可繼承財產。
但如果方謹沒有后代,他必須指定自己身后的遺產歸屬人是顧洋。
只有在方謹同意以上條款的前提下,才可順利完成繼承,否則財產全部捐贈,一分錢都不留。
——原來當年在海上方謹給他們看的遺囑只是前半部分,后面的附加同意書被撕掉了。
顧遠想起遲婉如這幾年來恨顧家恨得要死,每每想起來就咬牙切齒的模樣,頓覺有點可笑。但轉念一想他又意識到不對,如果顧名宗當年就寫了這份東西,那為什么幾年來都沒把顧洋從香港召回去?
他明知道顧洋是因為無法繼承財產才憤然出走的,為什么卻聽之任之,以至于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顧遠心中疑竇叢生,只聽柯榮道:“這份遺囑是我花了大價錢才拿到的。顧名宗的御用律師團中有一人家小都在香港,我費了多少事才……唉,就不用提了。怎么樣顧大少,你有什么想法?”
顧遠沉吟片刻,合上文件說:“沒什么想法。”
他的表情和聲音都太平淡,以至于柯榮有點拿不準底,試探問:“你是不是奇怪,為什么顧名宗一點家產都不留給你,覺得這份遺囑未必是真的?”
“……”
顧遠正想說反正我無所謂,就只聽柯榮說:“有件事也早該告訴你了,大外甥……唉?!?
他頓了頓,道:“其實,你不是顧名宗的親生兒子!”
顧遠瞬間有點愣。
他的第一反應是你開什么玩笑,我對著鏡子都能看到顧名宗二十年前的臉,我不是他親生子?
但緊接著,更多恍惚的細節從他腦海中掠過:清晨隱藏在草叢間的墓碑,方謹立下的季名達之墓,被遣散了的顧家傭人,以及冰柜中顧名宗那張衰老灰敗的,和記憶中大相徑庭的臉……
他張了張口,直覺想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緊接著,本能中的慎密壓倒了沖動。
柯榮的態度明顯在拿捏他,并且透著十分的胸有成竹。如果上套的話,接下來柯榮勢必會給他解釋,但那是事先準備好的真假摻半的解釋,聽了不如不聽。
要從他嘴里挖出真實的東西,就一定要掌握主動權。
——但在信息極度不對等的情況下,如何抓住談判的主動權呢?
顧遠抬眼望向柯榮,短短一瞬間他的表情已經恢復到冷靜甚至是冷漠——他把遺囑輕輕扔回桌面上,說:
“——那又怎么樣?!?
柯榮果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