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滿南山》
文明開夜合
2016年10月14日
·謹以此文,獻給我親愛的孟小蓓。
我們真的因為尋常飲水而認識。
那應該是個薄夏的午后,我仍記得短短的袖口沾了些風的纖維。
——簡媜《四月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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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學校外的燒烤攤子漸次支起,夜色中煙霧繚繞。奶茶店、文具店、蛋糕店……鱗次櫛比,和旦城、和每一座城每一所大學外的街道沒有什么兩樣。
暮色籠罩而下,天光只剩下疏淡的一抹。
蘇南提著行李袋,走進崇城大學。
問了幾次路,天徹底黑下來之前,總算看見了掩映在樹影之下的,“新聞與傳播學院”的招牌。
一樓簽到處的學生接待還沒走。蘇南簽了到,拿上會議資料,前去安排好的酒店休息。
此來崇城,是應導師林涵要求參加在崇城大學舉辦的傳播學高峰論壇。林涵去年招了三個研究生,一個學碩兩個專碩,專碩的同門一南一北忙于實習,打雜賣力的事,多半都是蘇南在奔忙。
周六上午,院辦報告廳。
蘇南到得早,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悶著頭復習演講資料。幾頁講稿,被攥得頁角卷折,手心里滿是汗。
人陸陸續續到齊,快開始前,收起講稿,往第一排看了一眼。
第一排第三座,坐著崇城大學新傳院的副教授陳知遇。
蘇南導師林涵和他是多年故交,囑托蘇南此次過來一定要與他打聲招呼。
“陳老師。”
陳知遇正低頭看論文選集,聞抬起頭來。
“我是林涵老師的研究生,蘇南。”
“哦,你好,”陳知遇合了書頁站起身,向蘇南伸出手,“林老師跟我說過了。”
蘇南趕緊伸手與他握了握,又把背在背上的書包卸下來,從里面掏出個紙盒子,“這是林老師托我給您帶來的。”
陳知遇接過,“這么沉?”
旁邊一位老師笑道:“什么東西?”好奇地接過去掂了掂,“喲,跟塊磚頭似的,從旦城背過來的?林老師也是有意思,寄快遞不就得了。”
蘇南解釋:“林老師說,寄快遞她不放心。”
“那可能是塊金磚。”
陳知遇一笑,向蘇南道了聲謝,讓她先坐下,會議結束以后,請她吃頓便餐。
論壇持續兩天,一共分四場,第一場是學生代表發。三位學生都發完畢之后,由本場的主持提問點評。
蘇南發完畢,回到座位上虛晃晃地坐下,心臟撲通撲通跳,也不知道自己漏沒漏什么要點
室友來了條微信,問她什么時候回旦城。正要回復,聽見陳知遇輕咳一聲,趕緊鎖屏抬起頭。
陳知遇捏著話筒,站起身,“我聽說,本來邀請的一共有八位同學,一打聽主持是我,四位都婉拒了。”
底下哄堂大笑。
陳知遇是做傳播學史研究的,蘇南不是崇城大學的學生,也聽說過他在學術上要求嚴格,掛科率極高。
蘇南不由坐直身體。
陳知遇先點評了另外兩位學生的論文,提了幾個問題,“……接下來是蘇南同學的報告……”他頓了一下,“……關于群體動力學的研究已有很多,這里我就不提什么具體的問題了。這次論壇讓我看到了傳播學的新生力量的新視野和新角度,對我也很有啟發……”
幾句話,避重就輕繞開了對蘇南的點評。
蘇南有點蒙。
結束后,大家陸續離場,陳知遇被圍在原地,身旁三兩學生,提問一個接一個。
蘇南抱著書包,一時躊躇。
十五分鐘過去,那幾位學生終于走了。
便瞧見陳知遇抬頭,環視一圈,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陳老師。”
陳知遇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搭在臂間,“走吧。”
崇城大學新聞院院樓外有一條步道,通往另一側的校門,初夏時節,沿途花壇里還開著幾朵月季。
出了院樓,陳知遇停下腳步,蘇南也趕緊跟著停下。
陳知遇摸了摸西褲的口袋,掏出煙盒和打火機,“抱歉,我抽支煙。”
蘇南點了一下頭。
他含著煙點燃,抽了一口,卻沒急著走,微微側了一下身體,看向她,“知道為什么不點評你的嗎?”
她搖頭。
“我和林涵同學十年,要是點評了,恐怕我跟她的同學關系今天就得破裂。”
張了張了口,說不出話來,一低頭抿了下唇,拿自己也聽不見的聲音“嗯”一聲。
“你對學問毫無敬畏之心,不適合做學術。”
陳知遇下了判斷,轉身繼續往前走。
她在原地愣了幾秒,才又跟上前去。
說不難堪,肯定是假的。
她也沒少被林涵說過,做論文沒有新思想,做點經驗學派的研究還可以,但一涉及到法蘭克福學派的相關研究,就只能在舊框架里打轉。
這一點自己是清楚的,但是,被自己的導師批評,和被別人批評,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陳知遇的評論,是不是恰好再次證明了她當時選擇讀研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垂頭喪氣,一直到了餐廳。
“蘇南。”
蘇南這才從自己思緒里回過神來,一抬頭,恰好與陳知遇視線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