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身后傳來咚咚咚的小跑下樓聲,魏恒像是和他賽跑似的也加快了步子,筆直的沖向大堂門口。
“魏恒!”
邢朗緊走幾步,忽然拽住他的手腕迫使他停下,擰著眉問:“我叫你那么多次,你沒聽到?”
魏恒抬起自由的右手裝模作樣的在光禿禿的手腕上看了看時間,道:“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趕時間,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他一邊說著,一邊暗里使勁兒想掙開邢朗的手。
但是邢朗把他的手腕箍的很緊,他都快把胳膊扭斷了都沒掙開。
邢朗道:“你有什么事?我這個隊長都被停職了,你能比我還忙?”
一樓大堂人來人往,目光稠密,魏恒不可能在眾目睽睽大庭廣眾之下和他動粗,只好強按住心中的煩燥,微微皺著眉,冷聲道:“私事,快點松開我?!?
邢朗非但不松手,反而把他抓的更緊,似乎怕他跑了。
看出魏恒十分在意周圍人的目光,邢朗抓著他的手腕把他強拽到墻邊,站在黨員紀律牌下,手上松了幾分力道,但依舊抓著他的手腕,向他解釋道:“昨天晚上我沒回去,今天早上直接把他們幾個送走了,然后就去監(jiān)察……”
很明顯,邢朗在解釋他昨晚‘爽約’的原因,但是他越解釋,口吻越誠懇,魏恒心里就越來越亂,越來越慌。好像每聽邢朗說一句話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魏恒緊緊攥著拳頭,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的看著玻璃門外,渾身上下透露出拒絕和他產生任何交流的訊息,兀自打斷他的話,道:“沒關系,這些話你沒有必要對我說。”說著,他咽了一口唾沫,再開口時變的更加冷靜:“邢隊長,我現(xiàn)在真的有事,如果你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爭分奪秒的想要從邢朗身邊離開,但是邢朗卻再次抓緊了他的手腕,不肯松手。
看到他這幅躲避病毒般,急切的想和他保持距離的樣子。邢朗的臉色越來越沉,深不見底的眼睛翻滾著大朵大朵的金霧,似乎那霧氣會隨時沖出來把眼前的人吞噬。
“有事?!?
邢朗說。
來往的每個警員都在朝這邊張望,魏恒找個角度躲開了警察們的打量和邢朗的注視,皺著眉似乎想說點什么阻止他,但卻什么都沒說。
邢朗沉了一口氣,看著他線條冷峻的側臉,低聲道:“我想告訴你,昨天晚上我在飯店門口親你,不是開玩笑,是我……”
短短一句話還沒說完,魏恒額頭上已經迅速的滲出一層熱汗,他閉了閉眼,佯裝平靜的打斷邢朗:“我都說了,那是意外,我們都可以裝作……”
邢朗被他打斷,分毫未亂,在他故態(tài)復萌的時候又反過來打斷他,口吻瞬間變的強硬:“如果你想快點出去辦事兒,就讓我把話說完。”
魏恒忽然轉頭直視他,勃然怒道:“我不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你要說什么,可你為什么一直在逼我!”
邢朗看著他,眼中的金霧翻滾的愈加洶涌:“我逼你?”
“沒錯,你在逼我。我不想聽你說這些話,但是你一直在逼我聽。”
邢朗默然看他許久,忽而,輕輕一笑,道:“不是我在逼你,而是你在害怕?!?
魏恒目光一顫,因為他這句話,藏在眼底的心悸頓時被無限放大。他倉惶的躲避邢朗的目光,像只落入野獸陷阱的獵物,絕望的發(fā)現(xiàn)無論他如何躲避,都逃脫不了對方的領地。
邢朗向他走了一步,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近到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低垂著的,被一層水霧濡濕的眼睫毛。
邢朗輕輕的扶住他的肩膀,感覺到魏恒的身體在他掌心戰(zhàn)栗,輕聲問:“你為什么害怕我?我又不會傷害你?!?
忽然間,魏恒心生怒氣,氣他怎么能如此篤定又不負責任的說出這種話。
“你怎么保證,你不會?”
魏恒抬起頭看著他,反問。
就在這一瞬間,邢朗看懂了他。魏恒避他如蛇蝎的原因并非討厭他,而是不信任他。外加這個人嚴重的內憂外患,和不信任自己所致。
魏恒不信任所有人,就算是他自己,他也不信任。
邢朗注視著他的眼睛,目光平靜又充滿了力量,像是一定要說服他似的,再次反問:“你又怎么保證,我會?!?
魏恒無以對,落敗了似的垂下眼睛,暗暗咬著牙拉扯自己的手腕。
他很用力,用力到邢朗不得不按住他的虎口卸掉他的力道,把自己和他纏在一起的兩只手藏在衣擺后,暗里使勁兒把他拉到自己身前,幾乎低不可聞道:“魏恒,其實你不討厭我?!?
魏恒被他按著虎口,半條胳膊都麻了,一動不能動的站在他面前,只能側頭躲避他的目光。
邢朗似乎在他用沉默來逃避的態(tài)度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看著他,又說:“你不僅不討厭我,還對我有些好感?!?
他察覺到魏恒渾身一僵,忽然用手指死死掐住他的手背,試圖用這種方法逼他松手。
成年男人的力量不可小覷,但是邢朗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依舊不緊不慢的說:“但是你不信任我,所以你怕我。你怕我什么?怕我會騙你嗎?還是怕我會傷害你?”
魏恒瞬間力竭了似的,由他抓著自己的手,低著頭喘了幾口氣,才道:“我不是女人,你騙不到我,也傷害不到我?!?
“你當然不是女人,你和我一樣都是男人。這一點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我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只有一件事不清楚?!?
邢朗看著他問:“你為什么不信任我?”
時間好像靜止了,他們不約而同的一腳跌進了沉默的深淵,在無聲無息的時空中靜謐的追逐。
不知過了多久,魏恒忽然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很冷,也很無奈。
魏恒抬起頭,看著玻璃門外從云層中泄下的耀眼的陽光,累極了似的嘆了一口氣,道:“你問了我那么多問題,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轉頭正視邢朗,看著邢朗的眼睛,目光分外平靜,又清晰:“你今天為什么對我說這些話?因為你對我有好感嗎?”
雖然在心里演兵布陣排練了多次,但是真刀真槍的對壘時,邢朗依舊緊張,這種緊張感讓他有些恍惚。恍惚之間,他似乎回到了十三四歲,情竇初開的年紀。他追隨在喜歡的女同學身后送她回家,迎面看到天邊正在西落的夕陽,那熱情似火的光芒像一場大火似的吞噬了他的身體,燒的整片天空如鮮血一般赤紅。
熱烈的光芒焚燒了他的身體,他變成天空中的一朵云,長久又安詳?shù)氖刈o著行走于田邊小路的心上人。
那是只有在初戀的年紀才會擁有的自毀般的熱情,和奉獻。
已經十幾年過去了,邢朗早已忘了那個女同學的名字和長相,甚至已經忘了當時偷偷送她回家時的心情。但是此時此刻,面對魏恒,他竟然奇跡般的想起了那個女孩兒的名字和長相。
因為她和魏恒一樣,都有一雙似水溫柔的眼睛。
盡管很清楚自己的答案,但是邢朗依舊費勁了力氣,才說:“是?!?
魏恒靜靜的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又問:“那你喜歡我嗎?”
“是。”
魏恒慢慢的點了點頭,然后微微笑了笑:“所以呢,你還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十幾年前他不懂得,但是現(xiàn)在,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邢朗看著他,說:“我想要你?!?
這個答案顯然不在魏恒的預想范圍之內。魏恒看著他,緩慢的倒吸了一口氣,然后悠長的嘆了出來,有些乏累似的捏了捏眉心,道:“不,你說的不對?!?
邢朗沒有著急反駁,而是靜靜的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魏恒的語氣很疲憊,也很無奈,又很悲傷,他說:“人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為人只能活一輩子,即沒有前世做對比,也沒有來世加以修正。你現(xiàn)在以為你想要的,等你真正得到以后,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全都是些不足掛齒,可有可無的東西?!?
直到此時,邢朗才發(fā)覺魏恒有多聰明,多狡猾,他竟然試圖用哲學家的思維和觀點來駁回他,說服自己。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邢朗忽然松開他的手,退后半步,給了魏恒一直想要的安全距離,看著他說:“人的確只能活一次,但是人活著就會有**,追求自己的**有對錯嗎?如果像你說的,害怕要錯了東西就縮手縮腳的不追求,不爭取,那活這一輩子還有什么意義?我的確沒有前世可以參考,也沒有后世可以彌補,我也根本不需要。人沒有上輩子和下輩子,人死了是一堆土,你跟一堆土去修正,去彌補,這他媽不是有病?”
起初,邢朗還能保持冷靜,后來他越來越激動,最后,他攥著拳頭狠狠砸在墻壁上。
骨骼和墻壁撞擊發(fā)出的一聲悶響使魏恒隨之一顫,詫異的抬頭看著邢朗。
邢朗道:“去他媽的上輩子下輩子上下幾百輩子,這些沒邊沒沿的破事兒跟我沒關系,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這一輩子,這輩子我很確定我想要什么?!?
邢朗歇了片刻,等胸腔里激蕩的氣流基本平復,才看著魏恒說:“我想要你,魏恒?!?
魏恒站在原地,神情恍惚的看著玻璃門外,等他回神的時候,面前已經空了。
大廳里人來人往,只有他單薄又挺拔的背影站在角落,沉默又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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