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姬拐彎開向市區(qū)高速,“老董事長綁架沈小姐是為了要挾二公子,如此重磅的人質(zhì),輕易不會動手,我估計二公子比咱們提前收到消息,他一定會救沈小姐——”
“假如老二來不及呢,你怎么清楚父親不會調(diào)虎離山,沈楨的存在,是何家眼中的一根刺。”越過后視鏡,陳淵同她四目相視,“故意延誤情報,你到底是哪艘船的人?”
她心臟咯噔一跳,“大公子!我...”
“我現(xiàn)在沒精力扒你的底細,如果沈楨有危險,不管是誰,包括你,即使你的后臺是周源,或者更厲害的角色。”男人神情發(fā)了狠,“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參與者。”
楊姬攥緊方向盤,默不作聲。
那頭,陳崇州離開客房,獨自去露臺,陳政望了一眼安靜緊閉的臥室門,“她呢。”
“睡了。”
陳政心知肚明,他是防備自己,“你在場,我能下手嗎。”
“九年前,大哥也在場,依然無法阻攔父親下手。”他大喇喇靠著藤椅,“父親既然抓她,肯定算準我拿您沒轍,真面目已經(jīng)暴露,何必偽裝呢。”
“那你有轍嗎。”陳政斟茶,也捎帶斟滿他的杯子。
陳崇州不加掩飾,“父親經(jīng)商三十余載,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您比我聰明。我沒有觸犯您的利益,您非要觸犯我的底線,我不介意破釜沉舟。”他上半身前傾,眼底漩渦涌動,“姜的確是老的辣,但新姜的皮硬,興許會硌了父親的牙。”
木桌晃動,茶水也蕩漾,倒映著兩張波詭云譎的臉。
陳政皮笑肉不笑,“不可為的事,我也做多了。”
“所以下一步,父親要求穩(wěn),而不是冒險。”
“上市集團這潭水,比你想象中深。”陳政不露聲色清洗茶盅,“無數(shù)個渠道洗白,我任職董事長的財務(wù)報表被你捏著,你認為就是證據(jù)嗎?什么是證據(jù),威脅到我安身立命的根基是證據(jù),否則,它只是一堆廢紙。”
陳崇州看著他。
“富誠在你手中,你要渡過一劫,只能洗得干干凈凈,你繼任董事長,陳舊的賬目有漏洞,你不聞不問,上面會相信你不知情嗎。除你之外,鄭智河與肖徽是副董,我連法人也不是,張理是法人。”鑷子夾住杯口,放在竹筐里,他擦拭著雙手,“晟和集團從建立初期,總經(jīng)理始終是陳淵,中途易主,是你。無論我怎樣冒險,怎樣為所欲為,承擔后果的那個人,永遠不會是我。”
陳崇州脊背發(fā)寒,“陳淵03年接管晟和,父親背后操縱了他13年。”
“他本事精,如今不是掙出我的掌心,暗算到你頭上了嗎。”陳政抄起旱煙袋,不慌不忙轉(zhuǎn)移話題,“你身手夠出色,我印象你中學(xué)時期練過格斗,在省里獲了獎。”
他整理翻卷的衣領(lǐng),“為自保而已。”
“我知道你有怨氣。”陳政注視他,“你自幼在陳淵的光環(huán)之下,你母親也活在閑碎語中,曾經(jīng)她背井離鄉(xiāng),與娘家恩斷義絕,只為跟著我,是我辜負了她,她心里委屈,憎恨我。這些年陳淵也怨我,我和江蓉感情不睦,她監(jiān)視我,我冷落她,敷衍將就了一生。有一陣陳淵不樂意回家,他面對不了我和她母親的爭執(zhí)。”
陳崇州波瀾不驚,喝著茶。
陳政直起腰,“不過老二,你再如何記仇,更應(yīng)該記恩,陳家的養(yǎng)育之恩,我舍棄陳淵擋在你前面的保護之恩。你叼著金鑰匙,前半生順風(fēng)順水,你必須記住我是你的父親。這世上沒有免費的贈予,即便血脈相連,我同樣要你報答。普通人贍養(yǎng)盡孝是報答,我們這種家族,替父親征戰(zhàn)廝殺,捍衛(wèi)財富是報答。”
他轉(zhuǎn)動著茶盞,沒回應(yīng)。
陳政語氣和緩了一些,“你母親還好嗎?”
“遠離是非之地,又有父親日夜惦念,她當然好。”
陳政聽出他態(tài)度不善,“你母親怪我。”
陳崇州漫不經(jīng)心撩眼皮,“母親出格在先,她愧疚,不敢怪您。”
“孩子還在嗎。”
“在。”他坐姿端端正正,“母親年歲大了,手術(shù)不排除一尸兩命,可能會生下。”
陳政不語。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陳崇州推開椅子站起,“你一直自詡深愛母親,那么母親和富誠,您會選擇哪個。”
陳政毫不猶豫,“富誠。”
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含著笑,“富誠象征您的權(quán)勢,財富,地位。在您的世界里,情意取代不了權(quán)錢。”
“情意會背叛你,而地位讓你有資本背叛一切。”陳政戴上老花鏡,“妻子可以另娶,娶妻就會生子,這不是生命中的稀有物。但成功的機會大浪淘沙,一輩子唯有一回。”
陳崇州胸口起伏著,“您擁有富誠,失去妻兒,晚景眾叛親離,又能逍遙快活嗎。”
“江氏老太爺八十五歲死在簽合約的談判桌,津德的老太太九十歲赴宴應(yīng)酬,飲酒過量亡故。老二,執(zhí)掌商業(yè)帝國不是為快活,是與生俱來的欲望。你生在高門大戶,你的城府和眼界遠勝過尋常人,我六十多年掙扎在權(quán)力巔峰,父母,兄弟,兒子,同僚。我算計遍每個人,吃喝拉撒都在算計中熬過。權(quán)欲是根深蒂固的習(xí)慣,不容易剝離改變。”
長廊燈火通明,陳崇州逆光而立,像一棵蒼勁挺拔的松柏,一動不動。
良久,陳政發(fā)笑,“小狼崽的毛長齊了,學(xué)會質(zhì)問老狼了。”他取出抽屜里的清涼油,在太陽穴點了幾下,“只要你安分馴服,你會無恙。我不喜歡挑戰(zhàn)我,背地里謀算的兒子。”
他翻開一份合同,“出去吧。”
陳崇州走出書房,途經(jīng)會客廳,張理迎面而來,擦肩的一霎,他打招呼,“二公子。”
陳崇州打量他,是從西院過來。
這時辰。
他抬腕,九點半。
何佩瑜搬到老宅不足半年,憑著一顆七巧玲瓏心,江蓉的情況也掌握不少。
她和張理雖然沒逾越身份,張理待江蓉,卻不一般。
而這層隱晦,因為張理是富誠集團法人的緣故,陳政沒戳穿,仍舊重用。
他略頷首,“張叔去西院十分殷勤。”
張理裝作聽不懂,“夫人在喝補藥,老董事長吩咐我親自送到西院。”
陳崇州笑容耐人尋味,“父親的吩咐是一碼事,最主要江姨信任張叔,換成我送藥,江姨百分百不喝。”
“二公子有孝心,夫人哪會不領(lǐng)情呢。”張理氣定神閑,“除非二公子表里不一,繼承了二太太的毒辣,夫人防不勝防,自然敬而遠之。”
陳崇州笑著,“張叔對我母親的意見很大。”
“我是下人,沒資格有意見,二公子折煞我了。”張理說完,當即轉(zhuǎn)身。
“我奉勸張叔,忠誠不要用錯地方,給錯人。不然您的下場,很可悲。”
他再度駐足,好一會兒,“多謝二公子的提醒。”
陳崇州目送張理走入書房,嘴角噙著淺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