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來。”
沈枕橫了橫心,手指一抽,玻璃茬噴出一注血。
他闔上眼,健碩的胸膛重疊她,她恍惚察覺到他的心跳越來越微弱。
“三叔...”沈楨哭得不能自抑,“我不回家了。”
陳翎不過是乏了,乏得沒精神,她這么崩潰,他一怔,旋即笑出聲,“為什么不回家。”
她抽噎得話不連貫,“因為送我回家,三叔才犧牲——”
他更怔住,“我還沒犧牲。”
沈楨的嚎啕戛然而止。
陳翎皺眉,“你盼我犧牲?”
她搖頭,“我盼三叔活,禍害一千年那樣長命百歲。”
他笑紋浮在眼角,“你不哭了,我一定活。”
沈楨死死地閉住嘴,繼續包扎他的傷口,冰冷的塵土覆住傷痕,血紅得發黑,一縷縷,粘稠而污穢。
“三叔,你又救了我一回。”
他笑不減,“你不是也救過我嗎。”
“不一樣。”她哭腔,又糯又可憐,“我是舉手之勞,你是真心實意。”
陳翎覺得,這姑娘腦回路不一般。
救命恩情是天大的情分,還分出真心和假意。
他有興致逗她,“那怎么辦?你欠我的人情,有法子還嗎。”
“三叔以后用得著我,盡管開口,我報答你。實在幫不上忙,你再自己忍著。”
自己忍著。
他瞧得出,小姑娘挺聰明。
嘴甜,伶俐,討人喜歡。
就是心地太純凈了。
有些話,男人容易想歪,歧義大。
陳翎哭笑不得,“好,我忍著。”
沈楨仔仔細細處理傷口,布條綁了個死結,這一幕柔情萬千,他不禁失了神,手背撩開她臉頰粘住的發絲,不經意的觸摸,她渾然無覺,他卻如同遭受電擊,骨骼一股麻木痛癢,倉促收回手。
“沈楨。”
她脾氣溫馴,“啊?”
“一百個雄的,九十九個不正經。”陳翎擺出在局里訓教毛頭小子的姿態,威嚴又冷靜,“他們胡亂語,你不用搭理。”
沈楨坐在土坑,焦黃的葉子墜在他肩膀,她拾起,“誰胡亂語了。”
“所有男人。”
她點頭,“我記住了。”
陳翎再度發笑,“三叔是好男人嗎。”
沈楨不假思索,“是啊。”
陳翎抿唇,“你忘掉我是三叔,只從一個男人的角度感受,我好嗎。”
她仍點頭,“你好。”
他笑意加深。
五公里之外的東疆港,來勢洶洶的警笛犀利悠長。
這里沒有光亮。
唯有廢墟,瓦礫和地獄。
凌亂,荒蕪,晦暗。
又出奇得敦厚與迷人。
像一幅與世闊別太久、灰敗復古的卷軸,象征灰燼與重生。
陽剛堅硬的裂殼里,是它的破碎。
它是沉默流血的陳翎。
十多輛救援車排成一列,門打開,顧允之沖到廢墟,跪地攙扶陳翎,“陳廳,我失職。吉普的信號斷斷續續,無法及時定位。”
“天災人禍,與你無關。”陳翎并未責備他,“管豹在車底,銬回局里。”
“二隊!拘押罪犯!”顧允之喊第一輛車的女警,“白欣!照顧沈小姐。”
白欣跳下車,拿了外套匆匆走過來,披在陳翎身上,“您傷勢嚴重嗎?顧秘安排了救護車,過道北閘的土壩擠塌太高,不得不繞行。”
“要多久。”
她看腕表,“二十分鐘。”
陳翎淡淡嗯,扯下外套裹住沈楨,她像貓兒偎在他身后,小臉蛋臟兮兮的。
他莫名好笑,“認生?”
只有他倆的時候,她話癆似的,他倒不嫌煩,但詫異,她哪來這樣多話。
等這會兒,她反而老實了。
她打個噴嚏,“三叔,你牙齒有土。”說完,傻里傻氣笑。
陳翎被她傳染,“有趣嗎?”
沈楨印象里,陳家的男人,一個個像圣潔的神祗。
矜貴儒雅不可侵犯,連同白云那么清澈,也污染了他們。
現在蓬頭垢面的,委實不像陳翎了。
可陳家的皮囊終究是萬里挑一,雖然灰頭土臉,也難掩絕代風華。
沈楨如實坦白,“有趣。”
“你以為自己的牙沒有灰塵嗎。”
她窘迫捂住,黑葡萄的眼珠水靈靈,轉來轉去。
顧允之也笑著附和,“沈小姐天生麗質,牙黑了,不影響什么。”
白欣又找了一件外套遞給陳翎,“通知陳家嗎?”
“不必。”他阻攔,“陳家知曉,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擁著沈楨跨出廢墟垛,在平地站穩,接住她,顧允之試圖搭把手,陳翎沒有準許。
白欣開路,幾名下屬檢查他的傷,情況不容樂觀。
顧允之緊隨其后,“這場地質災害的分型屬于重大級別,恐怕新聞...”
“壓下。”陳翎面目嚴肅,“不要暴露沈楨的正臉,避免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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