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二逼迫陳智云。他掌握百洲集團一些違規競爭的商業內幕,自從富誠垮臺,現在商界風聲鶴唳,陳智云不得不舍棄倪影保全自身。”
她五指在他手心緊張蠕動,“倪影判多少年?”
陳翎唇邊是一團濃濃的呵氣,“她目前病情中晚期,判決后可能采取保外就醫執行?!?
沈楨深呼吸,“惡有惡報就好?!?
“倪影的罪名不少,你知道柏華嗎?!?
她怔住,“知道?!?
“柏華控告她竊取商業機密,誘賭,與會所、賭場有不正當利益合作,這些坐實,十年起步?!标愻崧曇舻统粒鞍厝A的真正幕后,是老二?!?
沈楨慌了神,“那——”
他一粒粒系上她外套的紐扣,“老二沒有參與犯罪,他是出高價收購了柏華手里的料,吩咐他順水推舟,接下倪影的任務?!?
她整個人輕松了,“三叔,你要回廳里嗎?”
陳翎覺得好笑,沈楨掛著鼻涕,一顫一顫的,鼻頭也泛紅,像白膩的玉蘭花瓣落了一只靈動的粉蝴蝶,“回市政大樓,辦件事。”
他伸手,擦拭她鼻孔,“小邋遢鬼。”
陳翎要送她回家,沈楨指了指街口自己的車,顧允之這時在駕駛位提醒他,“陳廳,郭教員一小時后下班,明天他出差,您別耽擱了時機。
“三叔,你忙,我自己沒問題?!?
他坐上車,“有事給我打電話?!?
紅旗駛離后,沈楨轉身的一霎,對面泊住的銀色賓利闖入她視線。
她在原地駐足良久,走過去。
陳淵降下車窗,遞出一袋熱氣騰騰的烤紅薯,“路口買的。”
沈楨一愣,接過紙袋剝開,是溏心的煙薯。
她咬了一口烤焦的皮,燙得倒抽氣,“怎么想起買紅薯了?”
“我記得你說,心情苦的時候喜歡吃甜的?!?
“我都忘了。”她蹭掉嘴角的紅薯渣,“你母親判了四年?!?
陳淵抿唇,“我清楚?!?
片刻的緘默,沈楨把紅薯塞回紙袋里,“你母親一直在旁聽席找你,你是無法面對她的下場嗎?”
“我也恨她?!标悳Y頓了頓,“其實我很羨慕老二,他不僅僅是他母親的籌碼,何姨盡到為人母的責任了,我母親沒有。她對待我像培養一具機器,她希望操控我的所有。當年對喬函潤下手,陳政固然有罪,她何嘗沒有參與。”
沈楨一動不動,凝視他。
陳淵抬起頭,“我并非懦弱護不住自己的女人,我又如何護呢?親自揭發自己父親和母親的罪行嗎?用家破人亡換取我的愛情嗎。”
他胸口劇烈鼓起,戰栗著,“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我先是兒子?!?
沈楨倚著車門,無聲無息。
“你的選擇沒錯?!标悳Y舔掉唇間的一滴淚,“老二比我強。我沒有他的勇氣,也不具備他的灑脫?!?
“你也有強過崇州的地方?!彼┥?,笑得眉眼彎彎,“恭喜陳董,公司在香港上市了?!?
陳淵驀地笑出聲,“值得恭喜嗎。”
“一切塵埃落定,你也放過自己,釋懷恩怨?!?
沈楨要離開,陳淵一把攥住她手腕,眼睛悲愴而落寞,“你怨我嗎。”
“我不怨你?!彼龘u頭,“我怨你,那你又怨誰呢?崇州也未必怨你,他甚至不怨江蓉,他一向理智,他報復的也只是陳政?!?
她手緩緩抽出,在陳淵注視下,一點點遠去。
***
傍晚六點半,陳翎敲門進入郭靄旗的辦公室。
男人從桌后站起,很熱情,“陳翎,你大哥無期,你滿意嗎?”
陳翎察覺他話里有話,看向他。
他斟了一杯龍井茶,擱在茶幾,“上面器重你,陳家現狀不會牽連你,可必須顧忌影響。親大哥被斃,你升遷有阻礙,無期也算合情合法。你基層口碑好,功績硬,除了你,哪個都難以服眾啊?!?
陳翎沒碰那杯水,十指交握抵在唇鼻間,“老二私刻公章目的不是貪污企業款,歸根究底是家族潑臟內斗,當時陳政選定的繼承人是老大,老大在董事局的支持率最高,投票那關輕而易舉,陳政打定主意,誰上位由誰背鍋。老大提前得知集團內幕,不愿跳下這個陷阱,于是設局讓鄭智河與肖徽聯手,煽動股東投票給老二,老二稀里糊涂繼位董事長?!?
郭靄旗點頭,“這是肖徽的口供,不過陳淵沒有違法,屬于商業斗爭?!?
“老二繼位,大局已定,陳政也默許。富誠公款的漏洞,全部是老二承擔,陳政偽造了財務報表,一共25億的匯款記錄,在今年11月份,正好是老二任職期。老二能認下這筆無妄之災嗎?”
郭靄旗長吁氣,“的確不能認?!?
“他也偽造了陳政任職期的匯款記錄,標注經辦人是陳淵,蓋上陳政的假印章,然后同陳政談判,罷免自己的董事長職務,改為陳淵繼位,銷毀造假的財務報表?!标愻崴闪怂衫站o的制服扣,“東窗事發后,老大諒解他,為什么判六個月?法院上報您,您批準了?”
“你這脾氣啊。”郭靄旗哭笑不得,“牛犢子,難怪鄭龍那群人怕你,我也怕你。”
他挪開水杯,面目嚴肅,“您不批,張院不敢這么定?!?
郭靄旗徹底氣樂了,“陳二是你什么人。”
“侄子。”
“陳家在何處受審?!?
陳翎意識到什么,沒反應。
郭靄旗又將水杯挪回他手邊,“長安區局全是你的人,你是陳二的親叔叔,即便可以釋放,也沒法放。你明白外界的揣測能殺死一個人嗎?”
他猝然起身,“因為我?”
“對。”郭靄旗正色,“避免有損你清譽。”
陳翎雙手叉腰,面孔陰沉到極點。
“陳二不是全然無辜,條款中有一項私刻印章罪,上市集團董事長的印章能隨便刻嗎?小小的印章一蓋,文件生效了,涉及百億,千億的資產,是鬧著玩的嗎?刻了不用也犯罪,何況陳二用了?!?
郭靄旗摁住他肩膀,強迫他坐,“我理解你,長輩嘛,想替他爭個清白的底子。但陳翎啊,任何領域遵循一個社會原則,舍小保大,上面是保你啊,不判這半年,你會沾污點。你以為陳二真能釋放?同僚舉報你徇私,陳二后續移交異省偵辦,你保證他依然無罪?那兩省交接不是白折騰了?起碼判一年,要是兩年,你也得認。我翻閱過陳二的案卷,有罪或無罪,在他身上都說通?!?
陳翎胸膛憋著氣,無從發泄。
半晌,他再次起身,“陳家這場風波,我作為陳家一員,同樣有失察的過錯。我寫了一份書面檢討,并且請愿重回邊境一線。”
“陳翎!”郭靄旗惱了,“你和誰賭氣?”
他決然走向門口,“回歸槍林彈雨,戍守省境,是我應有的結果?!?
郭靄旗風風火火跟上,攔住他,“你什么身份,你去一線?”
陳翎摘下肩章,交到郭靄旗手中,“都是血肉之軀,爹生娘養,保一方太平安寧,我有何不同?”
“你...”他平復下情緒,“你先消消氣,行嗎?”
郭靄旗試圖重新扣回肩章,被陳翎拂開手,“老師,我不是置氣,一線需要主心骨。我沒有妻兒,父母亡故無牽無掛,陳家出事,我也姓陳,我在一日,你們平息輿論不為難嗎?我自愿降為副廳,坐鎮邊境?!?
“陳翎——”郭靄旗鼻子酸脹,捂住眼皮,“陳家的罪孽與你無關,我不忍心啊。”
陳翎立正敬禮,沒再多,走出辦公室。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