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赫沒有說話,轉身頭也不回地往辦公室大步走過去。
那辰站在臺階上看著他的背影,過了一會兒才一級級地從最后幾級臺階上跳了下來。
家長會時安赫手撐著講臺從容平靜說著話的樣子很吸引人,時間不長的那番話透著個性卻又并不張揚,有個這樣的班主任挺不錯。
“哥你還沒走?”許靜遙從旁邊跑了過來,“有錢嗎,我想買瓶奶茶。”
那辰從兜里掏出錢包,抽了張一百的遞給她,許靜遙沒接:“五塊就夠了。”
那辰又抽了幾張一百的出來直接塞到了她口袋里:“壓歲錢。”
“我媽知道會說我的。”許靜遙皺著眉看他。
“非得讓你媽知道?”那辰雙手插兜往校門口邊走邊說,“你們安老師說你特別優秀,你別整天老繃著擔心自己成績不行了,那架式弄得我一直以為你成績倒數呢。”
許靜遙笑了笑,想想又把錢拿出來追過去想還給他,那辰按著她的手:“拿著吧,當我存你這兒了。”
“存我這兒干嘛啊?”許靜遙愣了愣。
那辰捂著肚子揉了揉,轉身很快地走開了:“等哪天我打了胎要補身體就來問你要。”
許靜遙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沖他背影小聲說了一句:“你神經病啊!”
那辰出了校門,走到自己車邊的時候,看到有個穿校服的男生正站那兒瞅著他的車出神。
他跨上車了,那男生才猛地抬起頭,看到他的時候頓了頓:“是你的車啊?”
“嗯,”那辰拿出手套慢慢往手上戴著,一根一根指頭整理好了之后發現這男生還站在旁邊,于是瞇縫了一下眼睛,“上來我帶你兜一圈兒?”
那男生盯著他半天才又說了一句:“你是許靜遙什么人啊?”
那辰想了想,嘴角勾了起來:“她爹。”
“什么?”那男生眼睛一下瞪圓了。
那辰沒再說話,轟了一把油門,車竄了出去。
今天沒什么事,那辰跟樂隊的人約好了去排練,排練《草原一枝花》。
車快開到李凡家地下車庫的時候,手機響了,那辰的車速降了下來,但沒有停,順著路邊慢吞吞地開著。
手機一直響,似乎沒有停的意思,一直響到自動斷了才算停。
那辰松了口氣,剛要加速,鈴聲又再次響起。
他有些煩躁地把車停在了路邊,對著路牙子狠狠蹬了一腳,把手機從兜里掏了出來拿在手里看著。
鈴聲斷了響,響了斷,第四次響起的時候,他才接起了電話。
“那辰!你怎么不接電話!”那邊傳來舅媽很不高興的聲音。
“沒聽見。”那辰腿撐著地,低頭拍了拍褲子。
“你姥姥想你了,非說要讓你那兒住兩天,我就讓她收拾東西過去了,”舅媽換了個挺憂郁的語氣,“她最近身體不太好,你可得上點兒心!我跟你舅可不放不心了,又勸不住她……”
“嗯。”那辰沒等舅媽的話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不放心?那辰湊到后視鏡前沖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不放心會讓老太太一個人過來?不放心會說半天都沒問一句老太太到沒到?
“演技太次了。”那辰嘆了口氣,沒再繼續往李凡家開,掉了個頭。
那辰的車開到離自己家那棟樓還有百十來米的時候,就看到路邊圍著幾個大爺大媽,他在旁邊隨便找了車位把車停了。
“不給我飯吃!”一個老太太坐在長椅上拍著大腿,“把我趕出來,我現在都找不著家了!”
“您別急……”一個大媽拍著老太太的肩安慰著。
那辰走到老太太面前蹲下了,拍了拍她的手,湊到她耳邊大聲喊:“姥姥!”
“哎!”老太太看到他,很開心地笑了,對旁邊的人說,“我外孫來了!”
“是說我不給你飯吃么!”那辰把她扶了起來,湊她耳朵邊繼續喊。
“啊?”姥姥有些迷茫地看著他,“不吃飯,剛吃完。”
“你助聽器呢?”那辰有些無奈地拿過姥姥的小提兜翻著,“你怎么不戴助聽器出來?”
“我聽得見!我不樂意戴那個,難受,嗡嗡的吵死了。”姥姥一臉不樂意地往前走,到了單元門口很熟練地就拐了進去,伸手就按了電梯。
“你是聽得見,我喊得一個小區都能聽見了,”那辰站在她身后,“你不是找不著家么!”
姥姥沒理他,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進了屋,那辰把給姥姥留的那間屋子收拾了一下,正鋪床的時候,姥姥跟著進來,拿起床頭柜上的一個相框就開始哭。
“你媽可憐啊,”姥姥抱著相框,“你故意的,把她照片放這兒讓我難受。”
“你上回自己拿出來放的。”那辰想把相框拿走,抽了兩下,姥姥抱著不撒手,他只好繼續鋪床。
“姑娘啊……”姥姥抱著相框躺到了床上,抓過枕巾在臉上擦著。
“您能不這樣么?”那辰鋪了一半的床單被姥姥壓著扯不出來,他趴到床沿兒上看著姥姥,“我媽沒死呢。”
“沒人給我送終了。”姥姥繼續哭。
“你兒子給你送,”那辰站起來走出屋子,拿了個杯子沖蜂蜜水,老太太愛喝,“他可孝順了,就盼著快點兒給你送終呢。”
“我知道。”姥姥不知道什么時候跟出來的,在他身后說了一句。
那辰笑了笑,把蜂蜜沖好了遞給她,彎腰看著老太太的臉:“您這耳朵時不時靈光一次,說壞話都得防著啊。”
姥姥也盯著他看,過了一會兒低頭喝了口蜂蜜水,抬起頭說:“你今兒是男的啊?”
“嗯。”那辰點點頭。
手機有短信進來,他拿過來看了一眼,李凡問他怎么還沒到。
他沒回,把手機扔到沙發上,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姥姥坐到沙發上,開始說話,主要是說她的病,各種病,有些是自己的,有些是從別的老頭老太太身上借過來的,總之全身上下沒有好地方了。
其實上月姥姥還因為忘了拿鑰匙架著梯子從窗口爬進了舅舅家二樓的房子,匯總病情沒事兒就說自己快病得不行了只是她的愛好。
那辰一不發地聽著,姥姥說病情的時候不需要他接話,聽著就行。
說了不知道多長時間,話題突然變了,沒什么過渡就突然說到了舅舅身上,姥姥看著他:“你舅不容易啊。”
“嗯。”
“工資那么低,你舅媽身體還那么差,你弟弟還要上學。”
“嗯。”
“苦喲,我那點兒棺材本兒還要補貼給他。”
那辰沒說話,站起來進了自己屋,從抽屜里拿了個信封出來,抽出一捆還沒拆開的錢。
他把錢放到姥姥手上,湊到姥姥耳邊提高聲音:“這個錢你拿著,多了沒有,你愿意給誰給誰,我不會拿錢給你兒子,我手頭的錢只有我爸的死亡賠償金,這錢跟誰都沒關系。”
姥姥沒接錢,看著他:“你爸公司的錢你沒分著?”
“嗯。”那辰皺皺眉,他不想提起這個人。
“為什么!”姥姥喊了起來。
“因為你姑娘是瘋子,”那辰看著她,嘴角勾起一個微笑,“萬一她兒子也是瘋子呢?誰會把錢留給一個瘋子?”
姥姥半天都沒說話,然后低下頭開始哭。
那辰把電視打開,遙控器放到姥姥手邊,然后坐回窗邊的椅子上,看著窗外,把指尖放到嘴邊一下下咬著。
客廳里的落地大鐘指向六點半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姥姥說了一句:“我去買菜。”
“太晚了,出去吃,”那辰站起來,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把指尖咬破了,掌心里都是血,他去洗了洗手,貼了塊創可貼,走到姥姥身邊喊著說,“咱倆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