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宮里選秀,淳慶帝自己留了幾個美人,謝皇后也為記在她名下的三皇子宣王挑了兩個美人,以示她對宣王的母愛關懷。
香云就是這兩個美人之一。
她沒有見過宣王,不知道宣王長什么模樣。
去年徐大姑娘的父親徐尚書終于想起他在老家徐州府還有一個女兒,派人將她接回了京城。接她的人是夫人魯氏的心腹荊嬤嬤,當年也是荊嬤嬤將她帶到尼姑庵的。荊嬤嬤從尼姑庵庵主那里得知了試探她的方法,扎了她一路,還好,香云一句都沒有答錯。
香云不敢答錯。
錯了,她可能會被荊嬤嬤找個借口繼續送去尼姑庵,亦或是直接要了她的命,這兩個結果,哪個香云都無法承受。活著,就還有希望逃離魯氏主仆為她罩上的牢籠,死了,前面幾年的罪便都白受了。
沒有答錯,香云還要“感謝”尼姑庵庵主的訓練法子,哪怕她記起了自己是誰,記得自己有個哥哥叫趙宴平,但正確回答那些問題已經成了她的本能,無論是荊嬤嬤,還是魯氏親自來扎她突襲問她,香云都對答如流。
如此,魯氏放心了,威脅了她一番,讓她以徐家大姑娘徐婉儀的身份住進了徐府。
她身邊的丫鬟都是魯氏的心腹,負責監督她的一舉一動。
為了讓魯氏滿意,魯氏滿意了就不會無故懲罰她,香云活得像一根木頭,徐尚書、徐家的公子姑娘們先與她說話,問什么她就答什么,否則她便一不發,哪怕回到自己的房間,香云也不會與身邊的兩個丫鬟打聽什么,更不曾試圖去拉攏這兩人。
時間一長,徐尚書又忘了她這個不討人喜歡的長女,當年差點害嫡姐落水溺死的二姑娘都不屑找一根木頭的麻煩。
香云竟很滿足這樣的生活,在尼姑庵的時候,庵主每天至少扎她三次,心情差了還會多來幾次,進京之后,因為她足夠聽話,魯氏只讓荊嬤嬤每日審問她一回,對答如流便不用挨扎。
宮里要選秀了,徐家二姑娘年紀小不在參選之列,魯氏本不想她進宮,又怕事情做得太明顯被徐尚書懷疑,就沒有做什么手腳,只告訴她如果假冒徐家嫡女一事被拆穿,她這個冒牌貨第一個掉腦袋,連祖宗八代也能挖出來隨她一起受罰。
香云不想死,更不想讓哥哥受她牽連而死,做秀女的時候她繼續木頭一樣,卻不知為何,竟然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魯氏也沒有料到這個結果,可旨意已下,魯氏無法再更改什么,一邊繼續威脅香云隱瞞身份別給徐家找麻煩,一邊不太甘愿地給她準備了一份嫁妝。她雖是入宣王府為妾,但也是尚書之女,算是貴妾,嫁妝寒酸了,丟的是徐家的臉。
香云進王府這日,下雨了。
吉日是早就定好的,不能因為一場雨而更改,香云穿著珊瑚紅的嫁衣上花轎時,聽到有人說晦氣。
好好的日子下雨,是好像挺晦氣的。
香云的心也沉沉的,她怕宣王看出她是一個冒牌的官家嫡女,怕宣王治她的欺君之罪,怕宣王殺了她不夠,還要找出她那位早已忘了模樣的哥哥趙宴平。
魯氏重新買了兩個丫鬟隨她陪嫁,這兩個丫鬟的賣身契捏在魯氏手里,將繼續效忠魯氏,但她們只把魯氏對她的不喜理解成了續弦對原配之女的厭惡,對徐家的舊事一無所知,不知才不會露餡兒,只要香云自己保守住秘密就可。
黃昏時分,花轎從宣王府的側門進去了。
花轎落地后,香云戴著蓋頭,被小丫鬟扶進了她的小院,進內室坐下,等待宣王過來。
只是納妾,今日宣王府小設宴席,因為下雨,宴席散得很快,宣王來的也快。
聽著漸漸靠近的腳步聲,香云緊張地攥住手下的裙擺。
昨晚魯氏讓荊嬤嬤給了她一本小冊子,香云看了,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事,她才更緊張。
她怕針扎。
冊子上的男人做那種事,香云雖然知道這兩件事不是一回事,可畫出來的感覺就是那樣,她怕。
宣王來到了新人面前。
他十五歲大婚迎娶王妃,婚前謝皇后為他安排了侍寢宮女,婚后不久王妃懷孕,王妃又給他開臉了兩個丫鬟,等世子出生后,謝皇后獎勵他一樣送了他一位張側妃。宣王一一寵幸了,對于女子在新婚夜的緊張不安,宣王也同樣熟悉。
可他是王爺,他不必憐惜任何人。
各人有各人的命,無法肆無忌憚之前,就只能認命。
他面無表情地掀開了徐氏的蓋頭。
蓋頭落下,露出一張畫了淡妝的臉,眸如桃花承露,色若雨中芍藥,嬌美可人。
宣王多看了她幾眼。
徐氏的情況他早已叫人查過,徐尚書家的木頭美人,從小不受父親繼母待見,去年才接回京城,長得很美,可呆板木訥不討人喜歡,這大概也是謝皇后能看上她的原因,既彰顯了母后對皇子的關懷,又不至于讓徐氏狐媚惑主,威脅王妃的地位。
木頭美人。
宣王的目光落在了她緊張得發抖的雙手上,真是木頭,怎會怕得發抖?
“用過飯了?”
宣王坐到床邊,問道。
香云始終不敢看他,僵硬地點點頭。
宣王嗯了聲,使喚道:“過來替本王寬衣。”
香云再怕,也不敢違背王爺丈夫的命令,她先站起來,再來到兩步之外的王爺面前,他個子可真高,坐著也沒比她矮太多。飛快看了一眼他的面容,香云垂下睫毛,彎著腰,笨拙地去解他的領扣。
小姑娘的呼吸帶著淡淡的香氣,她戰戰兢兢服侍他時,宣王漫不經心地端詳著眼前的美人。她烏發間的金絲步搖隨著動作來回搖曳,她長長的睫毛密密地垂著,她過于緊張,鼻尖冒出細細的汗珠,紅唇也無意識地輕抿。
酒色醉人,宣王突然來了興致,攬住她的腰往床上一帶。
香云驚叫著跌在錦被之上,發間的步搖歪了,云髻松散,更添靡艷。
宣王今晚興致很高,他也不懂自己為何會被一個傳說中的木頭美人撩成這樣,只是她真的夠木頭,剛開始還想推他,被他看了一眼就乖乖不動了。宣王滿意她的乖順,可宣王很快就發現,她不配合,他竟然無法成事。
宣王從來沒有遇到過各種情況。
他抬頭去看,只見美人緊緊閉著眼睛,臉白如紙,兩手攥著身旁的被子,瑟瑟發抖。
床笫歡樂事,至于怕成這樣?
宣王有瞬間的掃興,可他忽然想到,她沒有親娘,尚書夫人把她養成一個木頭美人,足見不是什么好后母,大概也不會跟她說些貼己話,告訴她這事的妙處。
后母們面子活兒做的再好,不是親的就不是親的,子女真正需要什么,她們不會上心,不會給。
宣王沒有憐惜過哪個女人,今晚卻想給徐家這個木頭美人幾分憐惜。
他躺到她身邊,拉起被子,然后將抖個不停的美人摟到了懷里。
香云還是在抖。
“沒人教過你如何侍寢?”宣王輕輕地撫著她肩膀,低聲問道。
香云不知道昨晚的小冊子算不算魯氏教了她,只是王爺這么問了,她便點點頭,希望他看在她沒有學過的份上,別為剛剛的事懲罰她。
“今年多大了?”宣王繼續問,轉移她的注意力。
香云道:“十五了。”
其實她十六歲了,但徐家大姑娘十五。
宣王想起自己大婚時也才十五,與王妃謝氏的同房對兩人而都是應付差事,毫無樂趣可。
宣王不想讓懷里這位懵懂無知的小美人抱著那種心情應付他。
“平時在家,有什么喜好嗎?”
一兩句話無法讓她忘懷剛剛他的莽撞粗.魯,宣王循循善誘道。
香云沒有任何喜好,至少在變成徐家大姑娘后,她沒資格有什么喜好。
“我喜歡看書。”那是她唯一能打發時間的方式。
宣王又問她看過哪些書。
香云久住尼姑庵,看得經書最多,有的經文她甚至能背下來。
不過王爺問起,香云就說了些她來京城后讀的《女戒》、《女德》的這類。宣王對這種沒興趣,問她女紅如何,香云一聽這話,才平靜下來的身子又抖了一下。
她不會女紅,見到針就全身發疼,連魯氏都放棄讓她學了,怕她的反常引人注意,刨根問底。
搖搖頭,香云謊稱道:“我女紅很差。”
宣王懂了,魯氏委實刻薄,連所有閨秀都會學習的女紅都沒有教她。
一番談話下來,宣王對魯氏的印象極差,同時也遷怒了美人的父親徐尚書,如果徐尚書持家夠嚴,魯氏豈敢如此苛待原配留下來的嫡女?
因為對美人的同情,今晚宣王反而不急著與她圓房了,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睡吧。”
香云如釋重負。
翌日有朝會,宣王天沒亮就起來上朝了。
香云送走王爺,回房后也睡不著了,坐在床上回想昨晚,不太懂王爺到底有沒有生她的氣。
清晨天一亮,按照規矩,香云要去給王妃敬茶請安。
香云連王爺的過往都一無所知,更不了解宣王妃是什么出身性情,也沒有人提醒她什么。到了王妃這邊,一抬頭看到主位上坐著一個瞧著比王爺面老的女人,香云一驚,毫無準備的她,那驚訝就寫在了臉上。
王妃神色如常,坐在一旁的張側妃舉起帕子,掩唇一笑,另有三位妾室神色難辨。
香云在徐家沒有得到什么教養,進宮參選的一個月學了很多規矩,意識到自己犯了錯,香云及時恢復恭敬的神色,跪到蒲團上,規規矩矩地給宣王妃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