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躺在木板床上,疼得咬緊牙關。
可是他卻連動都不敢動,也不能動。整個人四肢大張被綁在木板床上,三天來除了潤唇,連口水也沒下肚。
插在他傷口中的麥稈蹭著傷口疼痛萬分。可是不插又不行,否則一旦傷口長合,他還得再受一次罪。
已經第三天了,只要忍過這一天,他就能離開這個臭不可聞的房間。
他的傷口算是愈合得比較好的,就連幫他閹割的師傅也說,他肯定能挺過去。
這是件好事,他告訴自己。
據說在這房里死掉的人不少,都是沒熬過去的。他還算比較幸運。
為了分散注意力,張平開始想大太監們會分給他什么樣的工作。
像他這樣剛進宮,又無人照顧、又無錢孝敬的小太監八成會被分去刷洗馬桶、或者倒夜香的工作。總之不會有好事等著他。
不過他還是稍微幻想了一下。
也許大太監看他懂事,把他分到皇帝身邊……
想想看,皇帝哎!
不曉得皇帝長什么樣?是不是像傳一樣風流倜儻面目如玉?
聽說皇帝的后宮中有很多美麗如仙女一般的宮妃,以后自己就可以天天看見了。
如果自己討得這些貴人們的歡心,賜他一些寶物,他這一生,還有他的家人們就不用再愁吃穿。
想起家人,張平忍不住咧開一個笑臉。
笑臉扭曲得很難看,但好歹也還是個笑。
他是自愿進宮當太監的。
想當初他爹娘知道他把自己賣了當太監那一刻,差點被嚇傻。拉著他就匆忙跑去找買辦說要退銀,買辦的人冷哼一聲,白紙黑字,你當這是玩呢!
去找村長,村長直接說那是宮里出來的,他們這些平頭小老百姓根本惹不起。總之要怪就怪你家兒子,沒有人逼著他按指印,他自己按得比誰都快。
就在他爹娘商討要不要舉家逃亡時,他站出來道:
“爹、娘,不就做太監嗎。娘您不是說以前做狀元的都得先閹割嗎,況且宦官也是官啊,說不定你兒子將來能侍候皇帝,得個幾樣賞賜,將來你們就不用愁老四、老五還有大侄子的聘禮錢了。而且爹您不是說天下武功秘籍有一半藏在皇宮的藏里嗎?我進去當太監,也許能有機會溜進去看看呢。”
他爹張大嘴說不出話,他說秘籍一半都在皇宮只是隨口說說騙騙小孩子,免得他一天到晚喊著要去闖少林寺。沒想到……!
傻眼歸傻眼,既定的事實已經無法改變。而他們也確實需要這二十兩銀子救命。千叮嚀、萬囑咐,夫妻倆生生把皇宮大苑說成吃人的魔宮,就怕家里這個說傻不傻、卻愣得要死的三兒子把皇宮當成第二個方鼎村。
送他走的時候,他一大家子都出來了,一直把他送到村口。
他爹娘一直抓著他的手,還在吩咐這吩咐那。他大哥大嫂在旁邊想要插話也插不進來,只急得喊:三兒,你放心去吧。將來等你放出宮,哥一定養你老!
他幾個弟弟不知他要去哪里,一個勁在后面跟他哄鬧,老四更是學著他大哥喊:三哥,你走吧,將來你出宮,弟我一定給你喂飯吃!
氣得老大一腳把他踹旁邊去了。
他爹趁人不注意把他拉到一邊悄聲道:“不是說要不識字的嗎?你娘可沒少教你識字斷文。你這去了宮里如果露了餡……”
“不會的,爹。我有數。”張平給他爹一個安心的笑臉。
他爹仍舊皺著一張臉,“你有數?你要有數就不會做這傻事。”
“爹,不過少個東西而已。將來贖回來就是。”
“可是、可是……。唉,都怪你爹沒用!”張爹抹淚,他兒子有數歸有數,可少跟筋啊。
“爹,你別這么說,你和娘還有大哥已經盡力了,何況也該是我給家里做點事的時候。”張平看他爹哭,鼻子也酸酸的,為了不讓他爹更難過,他努力安慰道:“反正我們家孩子那么多,也不怕張家斷子絕孫。”
“你小子不懂,你還小,你不知道那對男人來說……”他爹跺腳又嘆氣。
“爹,你別再說了,現在想要反悔也來不及了。”
他爹還是一個勁流淚嘆息。他娘走過來推開他爹,拍拍他肩頭,強笑道:“過段時間我們去京里看你。你自己萬事小心,收起性子,千萬別做得罪人的事。還有,”他娘虎起臉,“千萬不要多管閑事!”
“知道了,娘。”
他娘嘆息,知道個鬼!她的兒子她清楚,這老三別看貌相老實,卻也是家中最不老實、最不讓人放心的一個。
張平抓抓腦袋又去安慰他大哥。為什么他這個要入宮被閹割的人反而要來安慰應該安慰他的人呢?
直到買辦的人催促,他那一大家子才又哭又嘆地回去。
抹抹眼淚,張平帶著期待與害怕兩種矛盾的情緒,在凈身房旁的黑屋中度過了最后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來帶他出去。
先被安排到一間房子里待下。房里一溜排床鋪,已經睡了些人。
領路的年青太監告訴他,他將在這里休養三個月,待傷口全部養好,先學習宮里的規矩,之后才會被帶到大太監面前正式賦予工作。
張平的心又略略安定了一些。心想這皇宮的待遇也不算差,看來并不像爹娘口中說的那樣是個吃人的地方。
一安心,這傷也就好得更快。
能下床走路后就有一個老太監過來教他們這些新人規矩。老太監很啰嗦,但張平卻聽得很仔細。他知道老太監所說的都是用他自己的血和淚換來的經驗。他要想在這里活下去,就得把這些話牢記。
老太監嘴中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主生奴生,主死奴死;主榮奴比人強,主卑奴比狗不如。
張平把這段話深深刻在了腦中。
然后就是學習磕頭,學習問安,學習怎么跪著倒退著走,學習如何頭垂在地上還能看見上面動向等等。
終于見大太監的日子到來了。
這一批與他一起去的一共有十五個新人。兩個似乎與宮中某有權勢的太監沾親帶故,臉上并無緊張神色,想來是已經安排好去處的。
剩下的都像他一樣,兩手空空,等待命運安排。神色間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有兩個竟準備了謝金。雖然不多,但也足夠讓大太監在考慮他們工種時,給予了善意安排:一個去了書墨司,學習管理及修繕書籍;一個去了鐘鼓司,學習上殿前的鳴鐘擊鼓及一些雜技戲曲。
而那兩個有關系的,則一個被分到尚膳司學習打下手,一個被分到食用司負責酒水、油鹽醬醋茶、蔬菜瓜果及肉禽的采辦。讓大家暗中羨慕不已。
身邊或年幼或年少的太監一個個被人領走,他們中最大的一個也不過才十七歲。
還有六個人。張平暗自調息舒緩自己緊張的心情,等待大太監對他命運的裁奪。
自稱孫宸的大太監看看手中簿子,用手指點了點他身邊的小不點道:“許福是吧?這名字倒取得不錯。”
“謝孫爺夸獎。”許福年齡不大,才十一歲,但也不是不懂事的笨蛋,立刻躬身道謝。
孫宸點點頭,覺得這孩子還算機靈,長得也還清秀,把他分到哪兒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