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河?”王彥臉上肌肉微微牽動,“只怕不光會淹了城外的遼軍,更多的使河間左近成為一片澤國。”河北雖然是四戰之地,但本朝開國以來,繁衍生息的百姓也在百萬之數,每逢春夏季節,官府都會組織百姓加固河堤,以防洪水,今年因為遼兵入口,春天便沒有人在河堤上值守了。
“那以大人之見,若非以水為兵,何以退敵?”賀玄似笑非笑,輕輕抬起茶盞,喝了一口,不為人察覺地微皺了下眉頭。
“我河間諸軍愿以堅城疲敝遼軍,待朝廷大軍揮師北伐,三路會攻遼軍,可收勝局。”王彥沉吟道。大宋的國策,向來是使邊鎮守則有余,攻則不足。楊彥卿上來便計劃要反攻遼軍,未免有些急躁了。
賀玄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淡淡地笑道:“王大人可知,這入寇的遼軍十余萬,為何只數萬在河間城下,其余也卻不見蹤影?”
王彥心中微微一沉,接道:“為何?”
“這些遼軍現在遍布河北鄉間,甚至攻陷縣城,擄掠人口,強壯的男丁,婦女,甚至幼子,都被強行帶往北朝,賣作奴隸。若是我軍的動作再慢上個把月,只怕河北百姓,十不存一。”賀玄緩緩道,臉上帶著些許沉痛的表情。
朝廷已經在大名府聚集了十余萬援軍,只不過河北排陣使劉延慶大人似乎有些顧慮,一直逗撓不進,坐視河北百姓為遼人擄走。童貫在給朝廷的軍報中,對此情形只字不提,而契丹入寇時打草谷擄掠鄉間,朝中諸公都視為理所當然,全然沒有想到,此番遼人入寇,幾乎將河北百姓積蓄生息元氣一掃而空。
“中國何以強于四夷,得人也。人已不存,土有何用?國又何依?”楊彥卿上表朝廷,請求朝廷大軍北征驅逐遼人的建議,被朝中“保汴京安危為重”的意見壓倒,劉延慶還在等待更多的援軍抵達大名府,還在協調眾將,整合諸軍,還在等待運河調集輜重糧草,反復向樞密院強調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重要,還在不停地和童貫在奏折中打架,兩邊都隱隱約約提到監軍的太子。
“楊將軍更擔心,假若此次遼軍劫掠河北過于順利,只怕更加刺激了胡人的貪欲,此后侵擾邊關不絕。所以掘河之計,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賀玄臉色微微黯然,河東行營此番抽調三萬精銳迅東來,已是竭盡所能。從前遼人入寇,打草谷劫掠鄉間,大多為取得軍需所致。而此番遼兵的作為,乃是有意的將大宋河北的民力耗竭一空。
考慮再三,王彥還是同意了楊彥卿的計劃。因為趙行德是太學的儒生,與朝中清流過從甚密,一直到最后,他也沒有將一絲一毫的風聲透露給趙行德,這段時間,只讓他好生安撫整訓火銃營軍卒。
到了犒賞和軍餉的日子,火銃營的軍卒出人意料地領取到了毫無克扣的軍餉。趙行德不懂軍中規矩,從營指揮到都頭私底下紛紛找老上官抱怨,王彥卻只縱容他如此。他早先給了趙行德訓練火銃營以諸多方便,現在倒有點擔心他將火銃營經營得水潑難進,畢竟權柄這東西,是誰都舍不得放下的。誰料書生就是書生,火銃營除了在校場上是一支令行禁止的強兵之外,私下里各個營指揮使都紛紛上下走動,和老長官聯系,希望能夠調回原任。王彥也打算,等到戰事告一段落,趙行德將回汴京,便把六個火銃營分到各軍,專門對付遼人重甲步騎。
大勝之后,河間諸軍出人意料地加固了城墻的墻基,堵上了城門等每一個可能漏洞,趙行德頗感意外,直到某天拂曉,外間忽然喧鬧無比,隱隱有百姓在呼喊“大水啦!”“河堤塌啦!”
趙行德披衣而起,上城頭向外望去,只見河間城外已經變成了一片澤國。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還漂浮著一塊塊的浮冰,渾濁的水流中飄滿了遼軍扎營的雜物,不時可見馬匹和軍卒在洪水中掙扎救命,時不時漂過尸體,有遼兵的,但更多的是衣衫單薄的百姓。趙行德默默地注視著城下的場面,心里仿佛被鐵錘重擊了一下般。
“為了迫退遼兵,不得已,掘開了河堤。”韓世忠低聲道。只待河水退去,殘存的遼人騎兵,也無法在泥濘里與宋軍相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