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陳康說要稟報皇帝重用之事,臉色微變,陳康又道:“揭帖一案牽連重大,現在流落在我長安的士子也有好幾百人,在長安學士府求學,還結成了‘東人社’。倘若他們知曉趙兄也在關西,定會大喜過望,要奉你為的。”
趙行德臉色更變,他躊躇片刻,沉聲道:“陳兄好意,在下心領。只是奸黨污我以謀反。若趙行德為貴國所用,只怕坐實了奸黨的罪名。還會連累在關東的陳少陽等理社諸君。”他頓了一頓,低聲道:“現在,在下只是關東人趙德,那博得偌大空名,陷朋友死難,而只身逃脫的趙行德,不知逃到何方去了。”
陳康一愣,勉強笑道:“趙兄重,我所說父皇重用,并非要利用揭帖一案再做文章。父皇看了你所寫的‘拓海十策’,大感興趣,我夏國雄踞內6,但掛著大夏旗幟的船舶,在許多國度的港口也出入無礙,想用你這策,拓展海洋。”
趙行德道:“皇帝陛下抬愛,只是趙行德空得大名,不敢再愧對關東父老。”他見陳康還待再勸,不得不狠下心,沉聲道:“我現在只是關東人趙德,若是陳兄非要將趙行德舉薦給陛下,不過學士府中,又多一狄青爾。”
他的顧慮,乃是流落夏國的士子們,被夏國朝廷用作對付關東的棋子,自古以來,這等棋子必然兩面得咎,難有好下場的。再者,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關東只要聽說趙行德被夏國所用,晁補之必受牽連,理學社勾結敵國的罪名坐實,趙行德立刻變成一個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沽名釣譽之徒。
趙行德拒絕的斬釘截鐵,陳康略顯尷尬,狄青的事情,已經家喻戶曉,夏國人都敬仰他忠義,卻不肯將他放回關東,郁郁老死于學士府后,宋國朝廷才贈謚為“武襄公”。
片刻后,趙行德才打破沉默道:“陳兄貴為皇親貴胄,我可算你的布衣之交,若還當我趙行德是朋友,請幫我遮掩身份,休要向他人提及趙行德。我只是一個流落在此的關東人,趙德。”
陳康當即點了點頭,答應道:“既然如此,便如趙兄所愿。”趙行德道謝后,陳康沉默片刻,又問道:“不知趙兄在敦煌做何營生,若需要小可出手相助,只要知會一聲。對了,我國奉行軍士蔭戶之制,你落下戶籍了嗎?”
趙行德見他盛意拳拳,心知此君查到自己身份不過舉手之道,也就據實告知道:“眼下在承影軍腆居百夫長之職,正等待著去蘆眉國的軍令。”
“什么?”陳康吃驚的上下打量著趙行德,仿佛要重新認識他一樣,“你居然入了承影營,還是百夫長?”趙行德不明白他為何又大驚小怪,片刻后,才聽陳康嘆道:“趙兄之才,當真出人意料。便如錐處囊中,自脫穎而出,也無需我舉薦,更無須借助關東的名聲。”
趙行德笑道:“陳兄太抬舉趙某了。”
陳康擺手道:“趙兄,你初來乍到,不知軍士的出身,在我朝,便是如同關東科舉正途一般。所謂‘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我大夏有旦夕枕戈的精兵二十萬,百夫長不過聊聊兩千人而已,父皇常說,百萬軍士乃是我朝立國于四戰之地的根基,這兩千百夫長,便是國家的臂膀。”他頓了一頓,又道,“更何況是承影軍的百夫長,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搏來的。”
趙行德見問,便將自己原本投考虎翼軍,結果誤入承影營的經過,講述了一遍。陳康聽完后嘆道:“這便是命數,虎翼軍的指揮使是我三叔,你進了虎翼軍,我們也總有機會相見的。”他又問了趙行德的住址之后,才道:“陪一個朋友來此祭奠先人,改日我專程來拜訪趙兄。”和他拱手作別,回到剛才那輛馬車旁。
車簾后人輕啟朱唇,低聲問道:“剛才那是誰,居然讓殿下駐足傾談良久。”聲音悅耳。
陳康一愣,片刻后,方才嘆道:“是一個隱姓埋名的故人,上至朝堂,下至市井,江湖傳誦其名,人人欲見一面而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