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雪在學士府旁的小村中購買了新鮮的食材,便在廚房中忙忙碌碌,素手調羹湯。未多時,院落中便已香氣四溢,飄到書房,令趙行德食指大動,不知吞了多少口饞涎。午飯時候,烤羊尾,螃蟹橙釀,姜桂薺菜,醋拌蕨薇,云英面,一一端上飯桌。
李若雪本身食量甚小,吃了一小碗飯之后,便支頤笑吟吟地看著趙行德狼吞虎咽。趙行德早已饑腸轆轆,此刻食指大動,沒有多久,便將飯桌上的幾樣菜都一掃而光。最后撫著肚子,迎著若雪詢問的目光,夸張嘆道:“三年了,我都沒有吃的這么飽過。”說完便挽起袖子要求洗碗活動活動。卻被李若雪以“君子遠庖廚”為由,給趕了出來,讓他趁著下午的陽光溫暖沐浴,燒一桶熱水洗去征塵。
“我前日在驛站剛剛洗過啊。”趙行德笑道,將李若雪攬在胸口,“不信你聞聞。”
聞到他身上的男子氣息,李若雪俏臉微紅,一推他胸口,嬌嗔道:“快去,快去。”趙行德方才領命而去。將井水提到浴室的大陶缸中,燃起石炭,待水燒熱后,便將熱水放入木桶,脫去衣物,跳了進去。在行軍的時候,軍士們嫌麻煩,哪怕滴水成冰的天氣,都以冷水洗澡,甚至以冰雪匆匆搓洗。這般燒熱水洗澡,也在家中才有的特別待遇。
趙行德便泡在冒著蒸汽的熱水中,陽光從浴室的天窗透下來,正好照在他身上。雖然是冬季,卻不那么寒冷,反而覺得十分愜意。他不由想起在蘆眉時看到的一則典故,一千四百年前,偉大的亞歷山大國王去見一個坐在浴桶中曬太陽的人,驕傲地向他宣稱,但有所求,國王皆可如他所愿,孰料此人竟答道:陛下,我只愿你挪動腳步,不要擋住了陽光。“我國亦有野叟獻曝之智,可見曬太陽是人生一大享受啊。”趙行德渾身毛孔無一不舒爽,哼著小調,一邊用皂角肥皂搓著身體,一邊欣賞著院中景致。
這座宅院乃是按照夏國學士府所頒布的營造法式所建。為了防走水,廚房與其它房舍相隔,四周不可堆積草木等可燃之物。浴室亦建在單獨的木屋中,浴桶高高安置在木架上,燒水的陶缸比浴桶更高。提水和沐浴都要踩著樓梯上去,一根竹管連接著浴桶的底部,沐浴之后,拔開塞子,中水便可以用于沖洗馬桶。陶瓷馬桶的底部通往金汁池,建造的商會定期將金汁取出,賣給農戶澆灌田畝。
透過浴室的窗戶,趙行德見李若雪從廚房中走出,提著一個木盒,朝浴室走來,不禁心頭一熱,故意將肩頭搭著的熱毛巾拿掉,露出結實的肌肉,未幾,便聽到樓梯聲響。李若雪見他上身赤裸地坐在在浴桶之中,有恃無恐,笑吟吟瞧著自己,不由俏臉微紅,啐道:“沒個正行。”
趙行德故作驚奇道:“娘子不是特地來看我的嗎?”一邊作勢要站起來。
李若雪羞不可抑,忙放下木盒,擺動雙手,連聲道:“快坐下。”她怕趙行德再作怪,蹲下身子,打開木盒,居然拿出了一把刮須刀,輕聲道:“別動。”將一種清涼的油脂涂在趙行德面上,然后細細為他刮掉臉上的胡茬。因為長須有礙整潔,為了舉止利落,大將軍府限定軍士的胡須不得過半寸。上行下效,整個夏國罕見長須飄飄的“美髯公”。這時家用的鏡子少有將人影照得清楚的。出征在外,軍士們自己動手刮須,難免在臉上留下亂七八糟的胡茬子。而在家中,為丈夫刮胡須、正儀容便成了妻子的責任。
趙行德感受著臉上溫柔的觸感,陽光透過浴室的窗戶照射進來,她的手指仿佛透明的羊脂白玉,不禁心中一熱。笑道:“夫人也來。”將手從木桶中舉起,就要去摟她的肩頭。
李若雪俏臉通紅,柳眉微豎,將剃刀豎起來在他面前一晃,輕聲嗔道:“不許亂動。”她細細地將趙行德的又粗又硬的胡茬剃掉,然后認真看了看,笑道:“留著唇上的胡須,顯得英武些。”趙行德摸著唇上短短的胡須,笑道:“是么?”
“恩。”李若雪認真點了點頭。這時夫妻間的氛圍已經不像適才那般尷尬,她的目光落在趙行德身上,只見大小傷痕不下十數處,手臂上處疤痕最是猙獰可怖,不由流露出愛憐之意。趙行德端坐在浴桶中倒怡然自若,見李若雪瞧著那里,不由笑道:“這是在康國剿滅山匪時,被毒箭所傷,其實當時傷口甚小,只是毒性厲害,不得不把潰爛的皮肉割掉,不過總算撿回了性命。”他有依次向李若雪講那些大的傷疤的來歷。這些在趙行德看來都是有趣的故事,但他從來沒有在家書中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