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點了點頭,正欲順著朱森的話往下,請他將福建路理學社的社務承擔起來,剛剛張嘴,話還未出口,卻聽朱森嘆道:“少陽才到京師,我卻又赴南方,相聚時短,你與師師姑娘什么時候成親?這杯喜酒我也喝不上,實乃憾事!”
朱森受業于楊時,在山中讀書時,妻子家人來信問平安,他看過之后,只回一字“安”或者“好”,便接著潛心探求儒門義理。這么個一本正經之人,突然把話鋒一轉,陳東竟招架不住,含混道:“這個快了,快了。”他沉默片刻,臉色微微陰沉道:“前日鄧守一還專程來勸某,勿要為了一女子誤了大事。”私通娼妓就一直是陳東為人所詬病之處。如今正值清流與奸賊黨爭正烈的時候,理學社中不少士子對陳東這點都頗有微詞。鄧素也代表了許多人的觀感。
朱森眉毛微微一挑,沉聲道:“守一雖然經術通達,義利之辯上卻是差了,他所謂‘義利雙行’,實際上卻總是把利放在義的前面。當初和張明煥相約去開封府投案,卻熬不過勸誘具結悔過,陷張明煥于死地。蔡賊還權傾朝堂時,他便有心出仕。現在為了一點虛名名,居然勸說陳兄做負義之人。”揭帖案一直是理社人心里一道傷疤。雖然鄧素等人也是理學社里的翹楚人物,但直到如今,朱森都因張炳之死而埋怨其它在開封府具結認罪的士子,認為正是他們陷張炳于死地,雙方形同陌路。陳東頗有些尷尬道:“那是形勢格禁,不得不然,再者,奸黨狡詐,以刑逼之,以利誘之,朱兄還是不要多深究了。”
朱森卻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道:“正因為他存了這個‘義利雙行’的念頭,所以動輒得咎,先拘于虛名,貿然自陷于死地,后又不甘就死,才讓奸黨有隙可乘。少陽兄,你可千萬不要被這偽學邪說迷惑。”陳東點頭稱是,朱森喝了口茶,又道,“這幾年來,我在京師看得明白,師師姑娘為了陳兄,可是開罪了不少權貴,若非鞏樓是李邦彥開的,早就有人和她為難了。身在青樓,卻能為陳兄苦守貞節,如此一個義烈的奇女子,不可辜負。”
陳東雖然頻頻點頭,卻臉現難色,朱森皺眉道:“若是缺錢,我這里可以襄助一二。”他出身節度府,武昌軍節度使朱伯納雖然是個武夫,卻一意鼓勵兒子從文,就算理社案子最厲害的時候,也不反對朱森與陳東等人的結交,理學社初開張時,他也贊助了不少銀錢。
陳東搖了搖頭,嘆道:“不是銀錢的問題,李邦彥不肯放人。”他眼里微現厲芒,鞏樓后臺乃是樞密副使李邦彥。自從先皇駕崩,陳東等清流官員復起后,李邦彥更不肯放李師師從良了。
“原來如此,”朱森微微點頭,“此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沉默了片刻,端起一杯茶喝了,道:“也罷,左右不久便要離開京師南下。正所謂寧在直中取,勿在曲中求,今日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將師師從鞏樓里贖出來。”罷站起身來,竟帶著陳東來到節度使府的校場旁邊,他低聲吩咐一個正在舉石鎖的軍校幾句,那軍校臉上現出又興奮又奇怪的神色,卻沒有多問,立刻集合了二十多個家將。
“朱兄,你這是干什么?”陳東臉上變色道,他這才猜測到朱森的意思,卻沒想到他所謂“寧在直中取”,居然是這么個“直”取法。
朱森卻沒回答,沉聲道:“這樁事情,陳兄就不宜露面,我來辦卻正合適,”他頓了一頓,又問道,“為今之計,陳兄打算如何安置師師姑娘,若是要明媒正娶的話,先趕快去準備媒妁聘禮吧。”說完哈哈笑了兩聲,帶著二十幾個家將揚長出門,家將們手持著大棒鐵尺等器械,將一身儒袍道貌岸然的朱森簇擁在中間,一行人直奔鞏樓而去,這情景說不出的奇怪。
李師師早先曾經在宴飲時與朱森見過幾次面,知他是陳東的好友,雖然覺得這朱公子強要自己下樓有些奇怪,看著陳東面子,還是裊裊婷婷從四樓的繡閣里下來,一見朱森居然還帶來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家將,李師師立刻想到了某種可能,她的心跳得好像要爆炸一樣,屏住了呼吸,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朱森。
旁邊伺候著的龜奴連道了兩聲奇怪,一是怪奇頭牌姑娘居然親自會下到這嘈雜的大堂里來見客,要知道有的客官花上一二百貫錢也就是上繡閣喝一杯茶,聽一曲琴聲而已,二是怪這兩人見了面也不說話,李師師仿佛見了情郎一樣,兩眼水汪汪的,就連那陳公子來時也未曾這么激動,那位朱公子也一邊上下打量她,一邊贊賞地點頭。這一樁啞謎,可弄得旁人摸不著頭腦。
鞏樓的李媽媽聽聞朱節度的公子居然來逛青樓,親自趕來招呼時,見了這般情形,也是一愣,眼看著一樓大堂里的客人都在竊竊私語,李媽媽心里有點打鼓,做了個風情萬種的媚笑,大聲道:“哎呦,老身我早晨聽見喜鵲兒叫,便知道今日有貴客上門,誰料居然是國舅爺啊,真是稀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