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近岸海水已經結冰,載著漢軍的海船實際停靠在一條長約里許的棧橋旁邊。橋面鋪著厚實的硬木,離冰面大約兩丈高,聶丑奴低頭朝下看,只見棧橋下面都是粗大的橋墩,一根連著一根,喃喃道:“乖乖,要修成這座橋,可得費不少事兒?!?
周光宗笑道:“誰說不是呢?聽說,這石墩子用精鐵為骨,可若是沒有這座橋,咱們就靠不了岸啦?!闭驹跅蛏希L呼呼地刮著,兩個人都要大聲說話才能讓對方聽見??啥溉婚g看到這稀罕物事,心頭也涌動著莫名的興奮。眾漢軍來到碼頭上,只見岸邊一片片都是木屋草棚,不遠處的一座山丘上有座城寨。聶丑奴一眼辨認了出來,這城寨和南山城有幾分相似,對周光宗指點道:“看那兒,趙將軍的八卦城!”
周光宗撇撇嘴,哂道:“聶大哥,那是守備衙門?!痹谙膰鵂I控制的每一個港口,都筑有守備堡寨,根據重要程度不同,有的高大堅固,有的矮小簡陋,但形制都大同小異。在這伙漢軍里,周光宗乃是對北邊的情況算是個百事通,他又指了指遠處一棟貼著“道路”“安置”四個大字的木房子,笑道:“那里就是分派路條子的衙門?!?
新到漢軍本應當等候守備兵引路,可碼頭上風大,凍得死人,周光宗仗著識得衙門的招牌,便自作主張地帶眾人朝安置所走去,走到一半時,卻被兩個守備兵攔住了,非要看他的路牌。周光宗等人正是要去領路牌,哪里拿得出來,于是守備兵便要他們回到碼頭上去等候,眾漢軍散漫慣了,哪里又肯答應。
眾人正纏雜不清的爭論,忽然有人問道:“怎么回事?”
聶丑奴抬頭一看,倒吸了口冷氣,居然是十余騎馬隊。戰馬膘肥體壯,四蹄和脖子都有長長的鬃毛,騎兵端坐在馬上,將手放在兵刃上,居高臨下地盯著自己這一群,讓人不禁毛。那領頭的軍官似乎是隨口一問,兩個守備兵卻緊張起來,不再理會這群漢軍,一人恭恭敬敬地秉道:“秉大人,這群新來的沒有路牌,卻在碼頭亂走。”
周光宗卻眼尖,大聲道:“金將軍,金司馬,我是周光宗啊,上個月我跟隨張將軍到來遠城公干,大人還贊我名字好,要我奮殺敵,光宗耀祖吶!”北面的規矩森嚴,周光宗早已深知,他非常后悔,但出于一種面子的心理,又不愿再聶丑奴等人面前丟這個人。他滿臉期冀地望著金昌泰,心卻懸到了嗓子眼兒里,金昌泰是什么樣的人物?自從趙德出征以后,整個北邊地方,大小事務由他一概統攬。一面之緣的小卒,他還記得住么?
好在金昌泰認出了他,笑道:“周光宗,不是周光腚,張六哥將軍可好?”
眾漢軍都是一陣哄笑,‘周光腚’乃是軍中的綽號,這位金大人一口便叫了出來,看來是真認識的。周光宗絲毫沒有尷尬,恭恭敬敬地秉道:“張將軍在鐵山島護衛韓元帥?!蹦樕认虮緺I的上官稟報還要恭敬。
金昌泰點了點頭,笑道:“有張將軍在,帥府必然穩如泰山。”他頓了一頓,看著這群衣衫襤褸的漢軍,沉聲道:“軍中約定之事,萬不可隨意更改。遼軍大兵壓境,形勢險惡,細作又無孔不入,令我們不得不防。在北面行軍打仗,一定要將路牌帶好了?!彼ь^望著碼頭方向,低頭吩咐身邊的騎兵幾句,那騎兵飛馬便向碼頭馳去,不多時便將負責接引周光宗等人的守備兵帶來,讓這守備兵帶他們去道路安置所。
正所謂響鼓不需重錘,金昌泰這淡淡的幾句話,旁人聽在耳中倒沒什么,周光宗心里卻臊得面紅耳赤,耷拉著腦袋走在隊伍中。眾漢軍也不知他心緒,七嘴八舌地議論。有個人道:“奇怪奇怪,這金將軍長得面善,說話也斯條慢理的,為什么他朝我看過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看穿了,手腳都也沒放處。”有人道:“那是,周老弟,他是個多大的官兒?”
“多大的官兒?”周光宗沒好氣地答道,“趙將軍出征在外,就他的號令最好使,處置大小事務,這北邊上上下下沒有敢違逆的?!薄芭丁薄斑@么厲害!”眾人驚嘆道,轉過頭去看時,那群騎兵已經馳入山上的堡寨,吊橋正徐徐拉起。
在堡寨內的空地里,金昌泰將戰馬的韁繩拴好,點頭贊道:“率賓馬果然名不虛傳,李四海當初看重這里港口優良才下的錨,卻讓我們白白得了上好馬種和牧場?!彼D頭對身邊的騎兵笑道:“等牧場建起來,你們那王都頭,用棍子打他,他也舍不得走了?!?
十幾個騎兵都哈哈大笑。近日有屯墾的守備兵報告,北面的草甸子現了野生的馬群,金昌泰估計是當初渤海國亡國以后,散落在荒野的馬匹自行繁殖出來的種群。于是他親自帶騎兵去查看,還馴服了十幾匹野馬帶回來,這種馬既能負重,又耐嚴寒,和南面女真部落的馬種相比只好不差,不但可以用來犁地,還能做為帶甲騎兵的坐騎。于是金昌泰便打算籌建一個牧場,繁殖馬群,一方面為伐木,煉鐵等行當提供役畜,另一方面選取優良的馬匹擴充守備營的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