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在山后九州燒殺搶掠,新收百姓死傷無數的消息,震驚了朝野上下。函谷關守將種師閔已經兩次上表,請帶兵北上河東,情愿肝腦涂地,與遼軍誓死一戰,朝廷皆未準許。當看到遼軍侵入關內州縣的邸報后,種師閔便準備再度上表請命出征。
雖然已經三代將門,但和河東大營折楊家,西京大營的曹家等勛貴將門相比,種家更多了一份斯文,朝中文臣也并未將其完全當做粗魯武將。種家曾祖乃是一代大儒種放,祖父種世衡也是在一代名臣范仲淹提攜下,逐漸成為一代名將。蔡京在位時,武將之中,唯有種師道公然上書彈劾蔡黨中人,并因此列名黨籍,被朝廷棄置閑散了十年。但從此以后,清流中人更加以為種家將門乃國家柱石。因不放心西京行營都部署曹迪乃景王趙杞岳丈,當朝重臣主張大力抬舉種家,以分西京大營的兵權。因此,當朝官家對種氏一門極為恩寵,加種師道為保靜軍節度使,加種師中侍衛步軍副都指揮使,更任命了種師閔為函谷關統制,實實在在握了兩萬兵權。
然而,將門曹氏在西京行營經營了上百年,如何肯容被后起的種家分了兵權。當年名將狄青曾為西京行營節帥時,狄青率精兵渡河西進,最終失陷在夏國。西京行營諸將兵馬,直到狄青全軍覆滅,兵馬也沒打過函谷西關,固然夏國火炮厲害,狄青在西京行營根基不深,也是重要原因。種師道和種師中的官職皆是虛銜,倒還好說。種師閔領命擔任函谷關統制后,處置軍務便出處掣肘,糧餉拖欠,將領敵視,軍兵不附,而在種家三兄弟當中,種師閔年紀最小,脾氣最為暴躁,因此已經打了不少人的軍棍了。
上表寫了一半,親兵稟報,轉運判官潘煥寅求見。種師閔微微沉吟,便命傳見。潘煥寅掌管軍中糧餉輜重。就在十數日前,因為軍卒抱怨糧餉短少,種師閔親自查賬目,結果現了幾處克扣,雖然潘煥寅自己出錢補上虧空,種師閔還是當眾以軍棍責打了他,免得再出糧餉短少的事情。
“既然潘煥寅有心悔過,恩威并施收服他,方為上策。”種師閔將徽州筆輕輕放在筆架上,整了整紗帽衣袍,站起身,面色嚴肅,朝著門口。不久,潘煥寅出現在門口,臉色蒼白,頗為怪異,他站在門口,雙手籠在袖中,狀若作揖。種師閔臉色稍微緩和,向前一步,正想把他攙扶起來,潘煥寅忽然從袖中掏出一柄匕,向前一刺,刺進種師閔的胸口,汩汩的鮮血頓時頓時染紅了大片衣襟。種師閔滿臉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睜大雙眼看著潘煥寅,喃喃道:“你,......你,......”他用盡全身力氣,一把將潘煥寅推開,更大聲喊道:“來人,來人!”
“大人莫怪我,”潘煥寅臉上肌肉扭曲,低聲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種師閔臉色驟變,怒斥道:“鼠輩!竟敢,.....”他的肺葉已被刺破,渾身無力,說話仿佛破風箱的聲音,踉蹌著退了兩步,潘煥寅卻又趕上兩步,再度一刀刺中種師閔,這一刀正中心口,種師閔牢牢地抓著他的肩頭,雙目圓睜,卻漸漸變得無神。
房門“哐當”一聲被掀開,親兵方才趕到,手忙腳亂地將潘煥寅和種師閔分開。種師閔已然氣絕身亡,而潘煥寅臉若死人,束手就擒。當天夜里,西京留守,名臣唐恪連夜趕到行營帥府,與西京行營都部署曹迪共同審訊刺客,但潘煥寅一口咬定他受了種師閔的責打,懷恨在心,所以才報復行兇,與其他人無關,現在只求一死抵罪。唐恪無法,只能和曹迪一起聯名上奏,稟報種師閔被刺的經過,連同潘煥寅的畫押口供一起送到汴京,聽候朝廷的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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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萬萬沒想到,曹迪竟然跋扈至此!刺殺大將,這是要謀反了嗎?”
額頭上青筋畢現,素來最重帝王氣度的趙柯,已經完全氣急敗壞,他站起身來,一把將曹迪和唐恪的奏章丟到地上,仿佛還不解氣,又抓起桌上的白玉鎮紙在奏章上摔個粉碎。他胸口起伏不平,呼呼地喘著粗氣,恨不得一把火將奏章燒個干凈。
宰執趙質夫,樞密使邵武,參知政事秦檜,禮部侍郎鄧素都被連夜召見。官家即位以后,為倡導節儉,讓宮中各殿燭火一律減半。因此垂拱殿里略微顯得陰暗,明滅浮動的光影,讓每個大臣的臉都似乎有些模糊,又似乎滿懷心事。趙柯看著他們,這些平常倚重的大臣,此刻都面面相覷,一不。
趙柯不禁怒從中來,厲聲問道:“曹迪御下不力,免去他西京行營都部署官職,代之以種師道,趙卿家,邵卿家以為如何?”這二人乃是文武兩班之,趙柯故而先征求他們意見。秦檜眼觀鼻鼻觀心站在一旁,武昌軍節度使朱伯納卻臉色驟變,抬頭看向趙柯,欲又止,又看向趙質夫和邵武。鄧素的臉上浮現一絲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