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大慶殿,耶律鐵哥雙手扶著龍椅,他緩緩環視著這座宏偉的宮殿,心底不禁涌起一股熱流。宋朝皇宮正殿,是整個皇宮,整個汴梁,乃大宋天下的中心。歷經數朝不斷修整營建,整座大殿氣勢宏偉,金碧輝煌。宮殿匾額上的文字的無一不是南朝手筆,雕梁畫棟美輪美奐,除了龍鳳、麒麟、龜鶴、蝙蝠等吉祥圖案,山水花鳥則取材于大宋各地的名勝景色。端坐在龍椅之上,俯視著大殿,似乎整個大宋江山都踩在腳底。
耶律鐵哥嘴角浮現一絲莫名的笑意,他朝著站在旁邊的趙質夫和秦檜微微頷,笑道:“我總算明白,南朝的天子是怎么回事了。不過,這里不是我們契丹人該待的地方。”
趙質夫心中一動,暗道,難不成遼皇并無久居之意?他唯唯諾諾地答應,和參知政事秦檜一起跟在遼國北院樞密使耶律鐵哥身后,三人走出空蕩蕩的大慶殿。一隊宮帳軍衛士牽著戰馬等候在大殿前面,耶律鐵哥便踩著一個親兵的肩膀在殿前上馬,回頭對趙質夫道:“記住了,明天太陽升起之前,汴梁所有正七品以上官員,到陛下御賬朝見宋國皇帝。”
“是——”趙質夫俯道,只聞一陣馬蹄聲嘩嘩嘩逐漸遠去。他方才抬起頭,一會兒工夫,可容納數萬人車架停駐的殿庭,到處是尿糞痕跡,秦檜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大慶殿是國家舉辦大典,皇帝齋戒所在的宮殿。就算是宰執之尊,到了這殿前也要下馬,可現在,卻是北虜騎兵肆意往來之所。遼國皇帝喜歡車馬營帳,不喜居于屋頂之下。耶律鐵哥這一趟率兵進城,是催促趙質夫和秦檜加緊在汴梁城中收集賠償遼軍的金銀錢帛,偶爾興之所至來到大慶殿而已,宋皇趙柯和一干宗室還是被扣留在城外的遼軍營中。
東京留守邵武獻城之后,自盡以殉,汴梁城內無人主事。不知是為了遵守盟誓還是別有打算,遼皇耶律大石便將趙質夫和秦檜放了回去,維持汴梁城內局面,并在宮禁、府庫和民間強征金銀錢帛獻出,作為遼軍不親自入城劫掠的條件。議和后,汴梁城中的班直衛士和禁軍轟然逃散了不少,剩下的禁軍則被迫離開城池,在遼軍的監視下在曠野中結營而居。
次日下午,數百位身著紫色緋色官袍的宋國大臣,按照上朝的隊列緩緩走出了南薰門。來到耶律大石的御賬之外,這座御賬極大,宏偉可比得上宮殿,里面足可容納上千人站立,眾臣子走進御賬,立刻看到耶律大石和趙柯并排坐在大帳正中,大帳左側桌席坐滿了遼國的達官顯貴,右側桌席則空空如也,是為宋國諸大臣留的,座位數量不夠,耶律鐵哥已預先告知,只有四品以上高官才有資格坐下。
“官家,是官家!”
“官家!”
“官家!臣等來遲了!”
雖然早有預期,眾臣還是驚喜交集交頭接耳。有人當場便痛哭流涕,情形一時有些混亂。趙柯臉色慘白地坐在耶律大石身旁。他平常是和眾后妃關在一處馬棚中的,原先和趙質夫、秦檜在馬棚隔壁,還能好相慰,前幾天,連秦檜和趙質夫也沒消息了。趙柯這幾天都在惴惴不安,他懷疑耶律大石得了汴梁,是不是要開始殺無用之人了,說不定已經殺了趙秦二相,接下來就要輪到自己。
午后要被帶出時,趙柯死死抱著柱子不肯走,怎么說都不肯聽信,還是宮帳軍強行把他拖了出來。來到御賬中,耶律大石地被面帶這笑容,請他上龍椅并肩共坐,趙柯只覺如墜夢中,愈惶恐,兩股戰戰,只抵死不從,直到耶律大石動了怒,趙柯才戰戰兢兢半個屁股沾著胡床坐下。趙柯服軟以后,耶律大石便把他當做空氣,自顧自地和遼國重臣將領商議如何分兵襲取東南州縣的事情。宋國雖然還有數十萬禁軍殘余,但分布上卻是西重東輕。遼軍與其在西面和宋軍殘余糾纏苦戰,不如以偏師輕騎長驅南下,先取東南州縣。北方禁軍仰給于東南糧餉。一旦東南落入遼國之手,則宋國大勢已去。既有宋皇詔諭的壓力,又缺糧少餉,西京、河東和東南行營就不得不就范。趙柯越聽越是心驚肉跳,但想到耶律大石商議這些軍機要事絲毫不避忌,顯然把自己當做了死人,他就又如墜冰谷,再也無法理會他們商議些什么。這時候,前來朝見的宋國大臣們便到了與帳外面。
耶律大石似笑非笑地看著帳中的宋國群臣,他察覺到身旁的趙柯抖得厲害,心中更是鄙夷,微微轉頭,以目示意,站在旁邊的童貫忙清了清嗓子,高聲道:“行——參拜——大禮——”他故意拖長了聲音,連續喊了三遍。
眾宋國臣子面面相覷,這參拜陛下的三跪九叩之禮,乃是臣子對皇帝所行之禮。當初耶律大石身為遼國使者出使汴梁時,便不肯向送皇趙佑行跪拜之禮,惹得趙佑勃然大怒,卻因為和他并無君臣名分,所以說不出他的不是來,只能遷怒于都亭西驛監官李若冰。現在遼國皇帝大模大樣地和官家并肩而坐,若以跪拜之禮參拜官家,也就等于參拜了耶律大石,恐怕從此以后,君臣名分便說不清楚了。
“唉——”丞相趙質夫一聲嘆息,和參知政事秦檜目光交錯,眼中流露一絲苦澀和無耐,緩緩屈膝跪下。屈膝以后,再要伸直就難了。這數天以來,因為遼軍催逼金銀財帛之事,二人一生清名喪盡,被汴梁百姓在背后罵得不堪入耳。見兩位相公帶頭跪拜下去,平常和趙質夫秦檜走得近的幾個朝臣跟著跪了下去。其它宋國朝臣更失了主張。
數百位大宋臣子半推半就地跪拜了下去。左席坐著遼國官員居高臨下地瞧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