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將宋皇趙柯扣留,自己也在汴梁城外結營而居,號稱御賬。除五萬騎兵南征宋國江淮外,遼軍主力大部分都滯留在宋國的京畿及河北諸路,一方面給洛陽襄陽的宋軍施加壓力,不使其分兵援助東南,另一方面抓緊攻打那些不奉召投降的宋軍殘余,并全力鎮壓起事的宋人。
因為遼軍南侵極,河北失守的州縣城寨不過是少數。許多孤城中的宋國軍民,接到趙柯的詔書尚抵死不降,遼國北院便派汴梁的宋朝高官招降,若仍是不降,則集中大軍并鐵桶炮一一攻打。一方面,河北殘余的宋軍人數雖多,相互間卻無法呼應,被困在一座座城寨中,被遼軍各個擊破。另一方面,有些宋軍因不敵遼軍攻打而潰散,散入山林中為寇,四處攻擊遼軍。王彥在河北招安的綠林豪杰也豎起義旗,招攬潰兵遺民,勢力大漲。被遼國北院懸賞萬貫通緝的傅選、孟德、焦文通、劉澤等巨寇在太行山聚義反遼。真定府劉立蕓以均貧富為號聚眾起事。此外還有薊州玉田智和禪師聯絡僧俗上萬人起事,五馬山趙邦杰自稱趙宋宗室自立起事,宋人遺民聞風響應,聚眾號稱數十萬。甚至被遼軍劫持到上京的宋人丁壯萬人串謀起事,尚未動被遼人察覺,斬殺為者數百人。
與此同時,河東宋軍迅與蔑爾勃部落議和,楊彥卿全軍撤出云州,退入雁門關。河東行營一邊結好太行山豪杰,一邊將大軍向南集結。河東對中原有居高臨下之勢,河東行營脫出身來,立刻給汴梁一帶的遼軍形成了巨大的壓力。耶律大石則一邊修整士卒,一邊厲兵秣馬,準備應付隨之而來的大戰。同時嚴令蕭塔赤與伯升豁進攻雁門關,不使河東行營全力南下。
遼軍在數月之間,侵占河南河北的大片土地,無數宋國百姓被抓為奴隸,折價出售給工坊為工奴,南征有功諸將也被賜予大量奴隸。耶律大石鼓勵契丹貴族招募宋地工匠開設工坊,并特意將鐵匠、木匠、皮匠等百工編為匠戶,匠戶的地位僅次于北院軍戶,卻在普通女真戶、渤海戶、室韋戶、韃靼戶、黔戛斯戶、回鶻戶等雜胡之上。匠戶和隨時可能被搶掠為奴,征為簽軍的宋地百姓相比,境遇和地位更有天壤之別。甄別匠戶的詔令一,大名府、汴梁諸城很快就有大批的宋人工匠應募。北院戶籍中匠戶數量暴增,大批鐵匠戶和年輕壯丁被往各處鐵礦山,冶鐵治兵。原先契丹工坊無法生產的軟煙羅、重紋繡錦、金絲帛,有了南朝的工匠,只要勞力足夠,要多少有多少。
這數月之間,大批宋國百姓或死于兵火,或被擄掠為奴,許多城池廢為丘墟,人口減半,甚至十成只存一二。田園荒蕪,這空出來的大片土地,遼國一部分賞給南征諸將建立大農莊,役使工奴廣種稻麥桑麻,另一部分則種植牧草,作為放牧牛羊和戰馬的牧場。越是大隊遼軍聚集之處,牧場占用土地越多,東去春來,田地里野草吐綠冒芽,長勢極快。遼軍騎兵在河南河北放牧的馬群,大群成千上萬匹,小群也有數百匹,令人恍如置身漠北草原。宋朝君臣上百年都說本朝失了養馬地,因此在騎兵上無法與契丹和夏國爭雄。被擄的宋室大臣無時不聞馬嘶,馬蹄轟鳴,出則望見戰馬成群。君臣竟面面相覷,不知為何遼人能在河南養馬,而本朝偏偏不能,最后只能歸因于契丹人天生擅長養馬。
契丹人雖出自漠北之地,但受中原文化影響已久。遼國立國百年,更使契丹人漢化極深,讀漢書說漢話。契丹女人受南朝風俗文化熏染,即使蕭氏后族之女,也常常做漢家女兒妝。契丹權貴更喜好南朝溫柔,王公大臣大多蓄養有南朝的歌姬侍婢。南征之前,耶律大石鼓動起底層的契丹人,要恢復契丹舊俗,洗凈南朝奢靡浮華之氣,尚不能完全令行禁止。全心擁護他這些舉措的,一大部分是耶律鐵哥、耶律燕山等一直跟隨他起事的心腹重臣和青年子弟,另一大部分則是享受不起南朝奢靡之物的窮苦契丹人。南征以來,大批南朝的綾羅綢緞,機巧玩物,圖冊書籍涌向北方。上京道、中京道、南京道等遼國后方更是南風勁吹,而出征將士強搶南朝女子,甚至藏在營中的事件,也屢禁不止。
耶律大石再三下詔,要明契丹與南朝之分,收效卻不甚明顯。這天他考校皇太子耶律夷列的課業,覺夷列對南朝制度頗為了解,于是細細盤問。在父皇厲如鷹隼的目光下,耶律夷列不覺有些戰戰兢兢,答道:“父皇,我朝以北國之法治北人,而以南朝之法治漢兒,現在我們占領了大片南朝之土,又有這許多漢兒,所以兒臣多讀了兩本南朝的典章制度。如是不妥當的,兒臣再也不看了便罷。”
按照漢人的叫法,耶律夷列已到了束冠執之年,和其他契丹少年一樣,他在軍營中苦熬了數載,習練騎射和戰陣之法之余,也結識了一批年紀相當的心腹伙伴。耶律大石本身博覽群書,狀元及第。而耶律夷列自小便是契丹本學、漢學和西學課業并進,也從未耽誤一日。若論用功之深,不輸于南朝的懸錐刺股。他七尺身長,因為年歲未壯,稍顯有些單薄,和其它契丹青年相比,也多了些斯文的氣質。
“以契丹之法治北人,以南朝之法治南朝人,”耶律大石看著夷列,眼光數變,終于轉為平和,緩緩道,“聽起來雖是不錯,實則是大錯。南朝有句話,生民若水,社稷如舟。契丹人和漢人都是水,不管你怎么分別治理,都不可能把兩邊截然分開。只要在一國之內,契丹人和漢人的風俗必然要相互影響。漢人的人數是我契丹人的幾十倍,他們若保持著原先的習俗,只能是讓我們契丹人漸漸失去本來面目,變得和他們一樣。所以,我們不但要以契丹之法治理北人,還要以契丹之法治漢人。”